人工智能中的女性异化图绘及其应对

2020-08-19 12:57沈江平秦睿
人文杂志 2020年8期
关键词:异化马克思人工智能

沈江平 秦睿

自20世纪50年代《计算机械和智能》一文发表,到2016年打败人类棋手冠军的AlphaGo横空出世,再到由数据驱动的学习系统AlphaFold成功预测出蛋白质的结构,以及苹果智能语音助手Siri和亚马逊Alexa应用广泛,人工智能技术的价值和潜力被不断开发且应用到各个领域。“人工智能是引领新一輪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重要驱动力,正深刻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学习方式,推动人类社会迎来人机协同、跨界融合、共创分享的智能时代。”信息技术革命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以大数据和算法为核心的人工智能技术更是渗透于日常生活和社会运转之中,引领人类社会发展的未来走向。在约翰·麦卡锡看来,人工智能“让机器达到这样的行为,即与人类做同样的行为。”大体上,人工智能是以模拟、延伸和拓展人的智能为旨趣而开展的理论研究、创新和实践应用的一门新型科学技术。就目前发展来看,人工智能及其技术应用已在众多领域中呈现,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人类社会,成为人类社会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先导。人类在惊叹人工智能带给社会发展巨大变迁的同时,也对其可能引发的法律伦理甚至异化问题颇为担忧。技术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有人就此问题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比如史蒂芬·霍金(2014年3月8日在《独立报》撰文)、比尔·盖茨(2015年1月在Reddit的“Ask Me Anything”论坛发言)、埃隆·马斯克(2014年10月在麻省理工学院航空与航天学院百年研讨会发言)等各界人士对人工智能可能出现的危害和负面影响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警示人类要及早应对人工智能失控进而摧毁人类自身的风险。显然,人工智能毁灭人类可能言过其实,但正视其消极影响势在必行。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普及和推广,一些负面影响乃至危害开始逐渐暴露在世人面前。本文就人工智能领域中存在的女性异化问题进行探讨和解读,在此基础上提出可能性的解答。

一、人工智能异化:技术异化的延续

异化概念释义多样,对不同时代、不同领域、不同学者而言,涵义不同。要厘清人工智能异化、技术异化,首先要对“异化”概念加以确认。从最初的拉丁文所具有的让渡、转让、分离、疏远、差异、精神差异之义,到德文的疏远化、冷淡化、夺取、盗窃等义,直到黑格尔站在哲学的高度来定义“异化”范畴,最终由马克思依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劳动异化深刻揭示出了异化概念的本质。最后经过马克思的运用和深化之后,异化就成为解读人类社会发展直至日常生活的主要范畴。马克思的异化思想在其“劳动异化”概念及劳动异化理论中对“技术异化”含义的界定对整个理论界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在学界通常认为,异化是作为主体的人与自己的对象化产物表现出来的一种异己关系,即对象化的活动呈现出一种反主体、逆主体的进程、情境和结果。

作为异化概念的延伸,“技术异化”出现已久。马克思可谓提出此概念的第一人。劳动事实上就是技术的研发与应用过程,所以,马克思的劳动异化观也可以看成是技术异化观。在马克思的不少著作中,包括早期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后来的《资本论》等著述,技术以及技术异化思想得到较为系统的阐释。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自然辩证法》等著述中对技术应用以及由此形成的技术异化问题也进行了深入思考。马克思从社会物质生产劳动实践出发,吸收费尔巴哈人本哲学的有益成果——唯物主义“基本内核”,扬弃黑格尔有关异化的辩证法思想,深入分析了劳动(技术)异化,依托历史唯物主义,创建了科学的劳动(技术)异化观,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中劳动者在人与社会关系层面的异化。马克思揭示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劳动(技术)异化使劳动者肉体受折磨、精神受摧残,“机器劳动极度地损害了神经系统,同时它又压抑肌肉的多方面运动,夺去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动。甚至减轻劳动也成了折磨人的手段,因为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使工人劳动毫无内容”。《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86~487页。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等学者基于人本主义立场对技术进行了反思,由于技术,“世界的主人正在变成机器的奴隶”,A.Feenberg, Critical Theoy of Technology,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pp.31~33.“人变成了被用于高级目的的材料、手段”,H. Heidegger,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Yard Other Essay, New York, Garland Publishing, 1977,p.27.致使人的主体性沦丧,道德感逐渐消失,人类文明不断消解。针对技术的现代工业社会应用对人的自由解放的消解,法兰克福学派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深入阐释。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和《单向度的人》等著作中指出,技术理性充斥整个工业社会,支配着人性,导致人被物、被技术所统治,人成为“单向度的人”,社会成为“单向度的社会”的怪物。学界对技术异化虽未达成普遍共识,但总体上认为技术异化使技术的发展远离人类的初心和控制,涉及的是技术的本质和技术本性的过程。工业社会,技术除了起到推动社会发展的作用外,在一定程度上却又成为控制人的新力量,成为压制个人本性的始动力,乃至使“人已成为一种只有物质生活而无精神生活的‘单向度的人”。刘文海:《技术异化批判——技术负面效应的人本考察》,《中国社会科学》1994年第2期。与劳动异化概念相类似,技术异化是指人们在通过技术活动实现自身目的的过程中,技术活动及其技术系统转化成了一种外在的、异己的、敌对的力量,危害社会,反制人类,使人性有扭曲或畸形发展的倾向。王伯鲁:《马克思技术思想纲要》,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292页。这告诉人们,人们在借助技术得以达成目标、缔造成果的同时也可能会遭遇由此带来的消极结果甚至出现技术与人对峙的局面。人本主义哲学家弗洛姆高度认同这种观点,他指出:“人创造了种种新的、更好的方法征服自然,但却陷入这些方法的罗网之中,并最终失去了赋予这些方法以意义的人自己。人征服了自然,却成为自己所创造的机器的奴隶。”[美]弗洛姆:《为自己的人》,孙依依译,三联书店,1988年,第25页。技术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的比重以及人对它的依赖性飞速增长,进而技术矛盾的普遍性导致技术异化的广泛性、多样性。技术对自然、社会和人类自身的消极后果各异,但这些负面影响却无一例外地都汇聚于人类自身。

人工智能异化实质上是广义的技术异化。从技术层面看,人工智能是基于认知科学拓展深化出来的人机环境系统交互关联的一种集成知识系统,但其开发应用离不开特定的生产关系。人工智能技术涉及不少基础领域技术比如生理学、心理物理学、数理学、地理学等自然科学和哲学、伦理、法理、艺理等人文艺术社会科学。它基于计算机技术这个根本技术,融汇了数字动漫、信息传感、大规模集成电路、人像识别、大数据处理等前沿高科技技术。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普及,以大数据和算法为核心的人工智能技术已成为未来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驱动力。质言之,人工智能是“科学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人类在自然界中从体力解放到智力解放的道路演进”。沈江平:《人工智能:一种意识形态视角》,《东南学术》2019年第2期。〖ZW)〗人工智能自诞生之日起就争议不断,尤其是人工智能的技术属性不可避免地带来的技术异化令人深思。如同劳动异化一样,人工智能的无限制发展有可能走向技术异化的极端,进而导致人工智能的相关异化问题。据此,我们将人工智能异化定义为:人在人工智能及其附产品的相关应用中出现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相违背乃至阻碍人的发展的现象,即人工智能及其附产品反过来成为设计主体——人的支配者或奴役者。当然,据此得出人工智能就是坏的必然掉入了形而上学的陷阱。客观地讲,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任何一次科技变革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让人类自己走向灭亡。作为科学技术发展新的里程碑,人工智能表面看来是人与机器(技术)即人与物的关系问题,实质上依然是马克思所分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机器只是一种生产力。以应用机器为基础的现代工厂才是社会生产关系,才是经济范畴。”《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22、602页。在马克思眼里,仅仅作为生产力的机器只有纳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体系中来考察才具有现实意蕴,所以他才会得出“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机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因而考察机器(技术)应用离不开其背后与之相适应的一定社会形态中的生产关系。在一定的社会生产或特定条件中,“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87页。“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0页。这样看来,人工智能不仅仅是物,更是人的物化。人工智能异化并非其本性,人工智能异化现象源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或人工智能的资本化操作或者说人类的实践。以人工智能技术为支撑的新的科技革命的到来,推动一个高度复杂精细、变化快速升级的技术集成系统在人类社会各个领域不断普及,而人工智能技术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导致的“非普惠原则”以及内嵌在技术内部的“技术歧视”,就不可避免地引发人工智能异化问题,这种现象在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中尤为明显。

由是观之,劳动异化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人的四重异化的描绘,技术异化最初用来表征作为人的本质的技术日益成为人的对立物,被资本所操控,后来泛指技术在人的发展中日益呈现负价值的现象。而人工智能异化由广义上的技术异化演化而来,是指在技术发展的特定阶段——人工智能技术阶段,由于其应用所引发的有悖于人的发展的现象。因此,狭义上的技术异化与劳动异化特指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异化现象,而人工智能异化则是源于广义上的技术异化,本质上指向技术应用导致出现违背人的发展的现象。三者最终指向人的异化。技术发端于社会又反作用于社会,与人类社会实践不可分割,“离开了应用就不成其为在完整意义上的技术或显示技术”。陈昌曙:《技术哲学引论》,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240页。从异化抑或技术异化的内涵来看,技术异化、人工智能异化归根到底是人的异化。当然这种异化并不是对作为实体的人的否定,是由于认知水平、历史条件等因素的制约而引发的技术异化。处在这种技术应用中的人,其理性自我被工具理性所遮蔽和消解从而形成危机。信息技术的发展塑造和推动着人工智能的产生和发展,展现出来的除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变革外,也深刻影响和改变着生产生活方式、社会结构秩序和运行机制方式等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风险挑战甚至异化问题也随之而来。当今时代,我们的许多福祉都离不开人工智能及其应用,“智能社会”正日益向人类走来。人工智能相关异化问题的存在显然也说明了人工智能不是一个单纯的科学技术问题,它本质上依旧是一个人的问题即人与人的关系问题。“危险本身不足以证明禁止进一步的研究是正确的”,[美]罗纳德·德沃金:《至上的美德:平等的理论与实践》,馮克利译,江苏人民出版,2003年,第514页。〖ZW)〗人工智能在发展道路上会遇到很多问题,特别是异化问题,需要理性认真对待。在一定程度上,人工智能就是一面镜子、一个工具,一个可以直观人类社会现实的桥梁,因为“人工智能一如既往地反应被输入的东西,而输入东西的就是我们——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自己。”N.Alang,“Turns Out Algorithms Are Racist,” The New Republic, August 31,2017,https://newrepublic.com/article/144644/ turns-algorithms-racist.如此来看,探讨人工智能异化问题离不开一定的社会,离不开一定的生产关系,离不开现实的人,深入发掘人工智能中的女性异化面相就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重要课题。

二、人工智能异化中的女性图绘

人工智能应用广泛,其异化问题也涉及众多方面。学者们从科技哲学、文化、社会意义、法律和伦理等领域对人工智能及其异化问题进行了解读。作为人类社会发展主体的重要构成,女性,无论是从人数还是对现代社会的作用而言,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在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和现代化文化的推动下,女性在各个领域的角色和作用日益凸显,地位也日渐高涨。但无法回避的是,与男性相比,女性的地位和影响不可同日而语,在一些领域存在诸多歧视乃至异化问题。这些问题既有女性主体自身因素的原因,但也存在一些外在因素的影响。这其中就包括科学技术隐含的性别歧视以及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等。在2019年12月18日公布的《2020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开篇之言说道:“我们在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性别平等的一天,我们的下一代也不太可能看到。”可能这样的话有点悲观,但却让大众看到了信息化人工智能时代女性追求平等权利之路何等艰辛。女性符号化、智能技术性别化和女性主体性被侵蚀成为人工智能时代女性角色和地位的三重异化图绘。

一是女性符号化。女性符号化主要体现在人工智能技术对女性身体的偏好。人的身体不仅具有自然属性,更主要的是具有社会属性,即身体是处理外部状况和事件的实践模式和载体、工具。人类借助科技的发展在不断强化身体的同时,也在不断影响甚至引领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为科学技术的发展提供原始欲望和动力。人工智能在承袭这种互动的过程中,也衍生出既定轨道之外的异化现象。这些现象在人工智能及其应用中并不鲜见。从早期一些影视作品中的机器人被设置成女性形象,到当前更加多元化的女性人工智能角色,甚至诸多机器人伴侣也都是女性形象。她们中的大多数仅仅充当某种诱惑男性的性符号。行走在科幻电影中或就在我们身边的那些美丽身体,无疑是能够令观众产生无限联想的技术性重塑。它们是人类主体自身欲望的技术性呈现和特殊的社会实践。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以算法和大数据为技术支撑的人工智能对消费数据提升和消费对象精准定位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身体呈现符号化,是承载性别、种族、阶级等概念的发生场域,其文化语义复杂多样,具有凸显建构社会以及表征社会的符号功能。在人工智能高科技建构的新型社会关系中,女性身体依然没有摆脱他者窥探和消费的现象。女性身体往往不能按照主体意识来构建和践行自身行动和意向,成为被其他主体特别是男性乃至人工智能技术所控制的潜在客体。人工智能领域存在的女性身体符号化既有男权社会固有的对女性身体的消费欲望而产生的工具化、客体化,也有女性由于父权思想的影响而对男性的内化和自觉卑从。这就不难理解网红模特Lil Miquela、“原谅宝”AI系统、机器姬、chihimAico等对女性形象的偏好了。显然,人工智能对“女性身体”的偏好并非其固有本性,引发上述问题的根源在于人工智能的资本化运作,是资本迎合、满足男权社会的消费欲望、畸形嗜好的结果,说到底还是受资本逻辑支配。人工智能时代的女性形象偏好或者对女性身体的聚焦是消费文化大背景之下人类一切欲望的自我言说,是人类一切感性的外化表露。人类通过对机器人身体的阅读和改造或对女性的偏好,来书写自身的审美情愫和欲望表述。当我们聚焦于科幻电影中所刻画的机器人形体时,也许可以窥视现代人类对于自身身体的审美诉求以及内在欲望。

二是“智能技术性别化”。人工智能的核心技术是计算机技术,其创造、操控和管理对高新前沿技术的依赖性较高。计算机领域以及相关高新技术领域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男性的领地,加上女性对技术领域固有的恐惧心理,这些内外因素导致女性就业较少涉及高科技领域,“智能技术性别化”现象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作为人工智能领域技术基础的算法和大数据收集在很大程度上潜藏着既定性的性别观念范式,最终导致性别化在人工智能应用中的固化。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状况在人工智能领域就业境况中不断巩固,出现“人工智能男性主导”现象。据此,“男性意识形态”规范和建构人工智能技术的“性别特征”,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推广和普及,日渐成为大众审视和想象女性的通道。但处于人工智能技术、内容确认和管控环节的创造者与“把关人”依旧按照传统社会观念来描绘和塑造男人心目中的“当代女性”,漠视“当代女性”在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诉求,有意无意地充当着人工智能异化产生的“恶动力”。即使人工智能技术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前沿高新技术,强大的传统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仍充斥其中。人工智能的运行方式、内容构建、作用对象等依然弥漫着传统社会意识文化的“烙印”,推动和强化着社会的男权意识。因此,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虽然能够提高女性接近技术、利用技术、享受技术的可能性,却并非可以改善和自然地促进人工智能中的女性意识的提升。不难发现,人工智能技术以计算机为基本媒介,传递和交流主体智能化后的主体文本,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技术对女性身份、思想、自我的要求,用人-机关系取代传统的人-人关系,重新建构了思想与身体的运行模式。但是,在追求效率、利润而非公平的算法以及趋利避害的大数据收集的运行下,人工智能在大部分没有知觉的情境中不断强化和拓展了人类社会的固有局限和偏见。特别是算法内含创造者的偏见,在某些环境中,人工智能更是将人类社会的不平等不公平放大。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出现异化。社会各阶层对女性的歧视在某些领域某些问题中已是定势。有学者更是批判,人工智能所谓的“智慧”事实上就是系统地呈现人类自身的付出和性别偏见,即便是“中立”的技术本身也避免不了这种歧视问题。参见《原来人工智能也有歧视》,https://www.jiemian.com/artide/1605133.html.〖ZW)〗随着人工智能在各个领域各个行业的应用不断普及,文字、图像、影音等内容都离不开大数据的信息化处理,这些带有偏见的数据和经过人工智能带有偏见“处理”后的结果最终对人们的决策产生重要影响。这一切似乎都是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体系中产生,人工智能技术将人类的“无意识偏见”放大并隐藏起来。例如,现代女性的思想观点被重视、甚至被听到的几率少之又少,成为现代社会的“弱势群体”。一些知名网站通过复杂的人工智能算法和大数据收集向女性用户推荐工作,但往往是低收入、劳动密集型领域的工作。女性向上升职的空间也常常比男性小得多。

最后,女性主体性被侵蚀。主体性是指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自由自觉的认识和把握自我与非我的内在自主能力,即人的自主、能动、自由、有目的地活動的能力和特性。马克思认为,技术一方面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一方面却又导致人自身价值和主体地位的丧失。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技术与主体的发展处于对立之中,劳动者生产创造出来的东西,“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6页。究其根源,技术异化是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同样会使人类主体地位和价值丧失。而我们国家出现的人工智能异化现象与其有着本质的区别,主要是受传统观念和资本的社会主义利用的影响。这点后面会专门论述。伴随科学技术和社会文明程度的不断提升,女性的角色和地位相比以往获得了较大发展。但现实状况依然不容乐观,绝大部分女性在人工智能时代依然生存于传统的性别分工、沉重的家庭责任与压抑的社会伦理风向相叠加的境况中。女性的主体性被繁重的家务劳动所侵占。在恩格斯看来,“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功夫的时候,才有可能。”《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1页。也就是说,女性主体性很大程度上体现在能够从家庭走向社会,即女性劳动的社会化。人工智能技术一方面不断促进劳动生产力的提升,但也导致需要大量人力的就业岗位不断缩减,不可避免地会恶化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女性社会劳动角色和地位。随着女性社会劳动机会和时间的减少,向家庭的回归由此导致家庭劳动时间必然就会增加。2018年一项研究显示澳大利亚家庭内部性别分工不均,女性平均每周比男性多做7小时家务劳动。2019年3月7日,联合国国际劳工组织(IL0)发布报告称,全球女性在职场面临巨大的性别不平等,家务劳动是其主要动因。当女性被完全束缚或大部分时间给予家庭之后,其主体性也就基本上从社会领域中切割出来。丧失了社会公共生活领域的主体性,女性在家庭中只能形成依附于男性的畸形主体意识。不难发现,人工智能所起的作用可谓不小。反之,女性在社会劳动和家庭劳动中依赖人工智能,又导致女性非人化、逐渐丧失自我、丧失女性主体意识。女性主体性发展的缺失,导致人的主体性发展不和谐,影响女性自身对社会本质的认知,从而使女性与社会关系的发展处于畸形境地。

由此看来,目前在人工智能领域确实存在女性异化问题,比如上面谈及的身体符号化、数字性别歧视、主体性侵蚀。上述异化问题的出现,既与技术应用相关,也离不开人们思想意识和社会系统的作用。历史无外乎是人的实践活动进程的产物,从这点而言,人工智能异化的实质终归是一定社会生产中的人类自身实践异化的产物。“实践的结果成为人与人相对抗的异己力量,是人对自己活动的结果失去控制造成的。在活动失控的情况下,人的创造力越强,创造的结果对人类的破坏、否定的可能性越大。”邴正:《当代人与文化——人类自我意识的文化批判》,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22页。人工智能异化作为人类自身异化众多维度的一维,是人类技术发展应用的副产品。但据此就像库兹韦尔一样得出纯粹的人类文明将于2045年终结的结论则尚需商榷。[美]库兹韦尔:《奇点临近》,李庆诚、董振华、田源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04年,第80页。我们既要正视人工智能带给人类尤其是女性的消极影响,更要看到人工智能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有效工具和载体。那么,面对充斥于文艺作品和人工智能应用中的女性异化图绘,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化解呢?

三、人工智能领域女性异化之消解

面对人工智能及其应用产生的女性异化图绘,我们需要认真审视和辩证扬弃。事物都存在矛盾双方,人工智能既给人类带来财富拥有和生活便利,在一定条件下也带来了消极负面的影响。臆想“将好的因素和坏的因素分开以得到纯粹好的技术,这是不可能的。”Jacques Ellul, The Technological Bluff, Grand Rapids, MIlch:Eerdmans,1990,p.37、38.这样看来,幻想只要人工智能技术“好”的一面,而抛弃人工智能技术“坏”的一面,这是不可能的。“一项技术的结果从来不是完全积极的或消极的,正负效应并存是技术进步的基本特征。”我们不能一噎止餐,遮蔽人工智能应用深刻地改变人类思维、生产、交往、生活方式等积极面。人们如果只看到消极面而据此“抛弃技术不仅是愚蠢的,而且是不道德的”,[美]托夫勒:《未来的冲击》,孟广均、吴宣豪、黄炎林等译,新华出版社,1996年,第358页。那么,我们该如何面对人工智能及其产生的女性异化呢?显然,人们要全面审视人工智能及其应用,尤其要看到人工智能应用在一定条件中不可避免存在的异化问题。同时,人们也要看到,由于人工智能技术及其应用事实上是人类有目的有意识的实践活动,因此,有意识地根据实际情况改变应用者的思维定势和行为定势以此来削弱相关异化性也需要得到重视。

提升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的主体地位。“科学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怎样用它,究竟是给人类带来幸福还是带来灾难,全取决于人类自己,而不取决于工具。”[美]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3卷,许良英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56页。这就警醒人类,人工智能及其应用到底是作为积极因素还是作为消极因素,归根到底离不开主体自身。人工智能领域固有的男性主导现象,不可避免地给女性带来“无意识偏见”,使得人工智能等高科技领域依旧是以男性意识为基石建构而成的世界。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的主体性地位被遮蔽甚至被人为地弱化。因而要推动人工智能领域女性异化现象的改善乃至彻底解决,明确和提升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的主体地位就势在必行。当然,要提升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的主体性地位,离不开女性在整个社会领域地位的提升。因为社会才是思想得以塑造的发源地,其歧视的根源是一定的社会制度中的具体社会。马克思认为女性异化是资本主义制度下女性经济依附地位和人际关系淡漠的产物。当前我们谈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异化状况是抛开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这个前提来说的。也就是说不特指某种社会形态。社会是由人构成的,要有效减少乃至消除人工智能应用中存在的女性异化问题,就需要从人的思想领域和社会层面祛除性别歧视的源头,破除社会对女性固有的不平等对待。而女性自身也要学会自我救赎,要在家庭生活和社会工作中积极争取捍卫经济上自给自足以及平等参与的机会和权利。对于社会而言,要消除资本逻辑和固有的父权制压迫,提倡家务劳动价值化等,从社会整体层面来消除女性异化产生的土壤。提升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的主体性地位,即提升女性的主体对象化力量。提倡和鼓励更多的女性加入到人工智能的创造、研究和应用全过程,敢于打破人工智能中充斥的性别的陈规定型观念,破除人为的“无意识偏见”。在人工智能领域,女性要正确地看待自己和男性以及人工智能的关系。女性要认识到自己与男性一样是主体,人工智能是客体。既不能自卑地将自己从属于男性,造成女性客体化;更不要颠倒或混淆人与人工智能的主客体关系,必须清晰地认识到人工智能是人的创造结晶。唯有如此,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的主体性才不会丧失,自身的异化现象才能有效规避。

祛除工具理性,合理应用人工智能技术。要祛除人工智能领域中的女性异化现象与人工智能技术本身密不可分,离不开对人工智能的正确认识。人工智能的价值最终离不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更大范围的应用。“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是:机器本身对于把工人从生活资料中‘游离出来是没有责任的。……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8页。技术是人实践活动能力的体现,是为了满足人类实践活动的需求,总体上与人类文明发展相一致。但科技在促进人类发展的同时,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介入和应用,技术的作用和影响却日渐异化,出现奴役人、支配人的现象,即“在现代世界,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7页。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的胜利、工具理性的强化是以人的物化、价值的陨落即价值理性的衰退为代价,其原因在于技术的资本主义生产应用。因此,要避免马克思所批判的技术理性、工具理性现象就必须祛除工具理性,合理应用包括人工智能技术在内的技术。当工具理性以最大效益、最佳支出收获比率为出发点时,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往往也摆脱不了工具定位和服务于市场的工具理性基因。人工智能技术的先天缺陷是造成女性在人工智能领域异化状况的内在动因。工具理性的祛除或者说消解人工智能的不足还是要通过技术来解决。人类发展应用人工智能技术的初衷是要解放处于不自由、被物化、被控制的关系中的人们,是追求美好生活、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重要纽带。充分诠释和呈现人工智能技术的初衷,就需要在算法和大數据收集处理层面尽可能地平等对待女性。即使“在技术可行的限制中,研究者必须尽力开发与现有法律、社会规范和伦理一致或者相符的算法和架构——显然这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任务。”Nation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ouncil, “The Nation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Strategic Plan,”http://www.raincent.com/uploadfile/2016/1013/20161013013531897. pdf. 2016,p.27.除此之外,数据收集和处理将男性和女性放在同一起跑线上是必须的也是可行的。对人工智能技术对女性可能造成的异化问题进行合理预见,进行小规模的实验并对人工智能技术开发、设计、应用等进行全程合理监控,最大限度规避人工智能领域对女性的异化,充分释放人工智能技术在人类文明和社会发展中的作用。

坚持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规律来审视人工智能的开发应用。不管是科学技术本身还是作为科技的现阶段产物,人工智能的发展应用已然跨越社会制度的界限。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工智能领域的女性异化境况或者其他异化现象就能脱离社会形态问题来寻求问题之解。从根本上讲,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规律依然是我们考察人工智能问题的前提和出发点。作为人类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关键要素,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理应与人类发展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相向而行。技术差异所形成的社会分工必然导致劳动的分离,进而引发对社会所有制的改变。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最终还是以技术即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为前提。当福山面对记者有关如何消除收入不公的办法的提问时,他虽然看到了技术在其中的作用,却又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方法。因为福山无法理解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矛盾运动规律在社会发展中的决定作用。所以,福山只好如此作答:“没有,我没有找到任何办法。因为我认为这在根本上是由技术推动的,是因为‘智能机器有能力代替形式越来越多的人力劳动。传统的解决办法是再分配,我认为需要这么做。……经济学家们常常主张的另外一种解决方法就是更好的教育,但我还是不确定这能真正解决问题。”[日]西村博之:《历史的终结、中国模式与美国的衰落——对话弗朗西斯·福山》,《国外理论动态》2016年第5期。福山得出这样的结论与他坚信资本主义制度是人类社会的最后一个社会制度分不开,他也就无法理解马克思的逻辑。马克思解决技术异化或者人工智能异化的逻辑是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基础上的处于共产主义社会中的生产资料公有制。也就是说,要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除了拥有高度发展的生产力,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也不可或缺。要缓解或解决人工智能领域的异化问题,就要坚持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规律来寻求根本理论依据。只有在生产资料公有制中,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能实现,人工智能领域存在的异化现象的消解才能从制度上得到保证。人工智能领域的异化说到底是人的异化,要克服人的异化,马克思早已作了解答,即“对异化的扬弃只有通过付诸实行的共产主义才能完成。要扬弃私有财产的思想,有思想上的共产主义就完全够了。而要扬弃现实的私有财产,则必须有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1~232页。以此类推,想要消解人工智能异化,最终仍要有赖于共产主义的实现。当然,现阶段而言,应该致力于在完善生产关系巩固公有制的同时,不断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坚定不移地发展科技、发展人工智能,缓解或解决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矛盾,使人工智能等科技成为实现人的价值理性的工具。

“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去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就认识到什么程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33页。21世纪是一个人工智能技术起决定性作用的时代。不难发现,无论是马克思批判的技术异化还是当前在人工智能领域存在的女性异化现象都不是来自于技术或机器本身,从根本上讲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应用。但在社会主义公有制语境中,人工智能领域出现的异化现象包括女性异化问题与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有质的不同,它主要是由于社会主体在学习和思维过程中吸收了传统社会文化中的性别歧视、父权思想偏见以及算法和大数据偏见从而导致女性主体意识匮乏的结果。人工智能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无论是因此产生的异化还是带来的机遇,社会发展对人才素质和能力的要求都在日新月异、水涨船高。女性要在这股势不可挡的科技革命中获得一席之地,除了继续保持竞争力,勇于学习、敢于创新,同时还要充分发挥女性在人际交流方面的优势就凸显出重要性和紧迫性。鼓励和推动更多不同背景的女性进入到人工智能领域以及在人工智能时代对女性的社会福利的特殊设计,这些实践措施同样需要落实。

余论

总体上,人类社会在科学技术的推动中不断前行。在伽达默尔看来:“20世纪是第一个以技术起决定作用的方式重新确定的时代,并且开始使技术知识从掌握自然力量扩转为掌握社会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是成熟的标志,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文明危机的标志。”[德]伽达默尔:《科学时代的理性》,薛华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63页。但也要看到,“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0页。这就需要人类既要对科技充满激情,也要保持理性审视的基本准则。那么,在科技进一步发展的时代——人工智能时代,文明程度理应进一步提升,男女平等也应更加清晰和完善。辩证地审视女性在人工智能时代的角色担当和地位作用,也要看到人工智能可能给女性带来的不平等、歧视等异化现象。21世纪的今天,我们更应关注人工智能带给女性的新的发展机遇和空间。回溯女性解放的历史,技术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从工业革命时期大机器生产和工厂大规模推广促使女性纷纷走向社会到生育技术的改善给予女性更多的身体权益,再到人工智能时代女性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获得更多自由自我时间,无不证明科学技术在不断推动女性的解放。我们有理由相信,女性的权益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不断得到提升和完善,在当前人工智能领域也应如此。比如有人就认为女性特有的关怀、共情和人际交往能力使得人工智能环境更加“女性化”。刘天红:《人工智能时代更偏爱女性嗎》,《中国妇女报》2017年9月19日。“男人对妇女的关系是人对人最自然的关系……只有男人和女人处在一种自然、和谐、平等的关系中,才实现了所有人在地位上的完全平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5页。男女平等问题被马克思提升到整个社会的视角,这表明马克思高度重视这个问题,也说明女性解放问题亟待解决。这个目标可谓任重道远。人工智能领域中的女性异化问题的解决,从根本上讲是制度问题,但具体展开,它又涉及技术、伦理、法律、社会风俗等层面。因此,这是一个系统问题,需要从技术、理性与人文、感性,法律与道德,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诸多矛盾系统中形成消解女性异化的“合力”,共同推动人工智能领域中存在的女性异化问题的解决,从而为女性解放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视窗。

责任编辑:王晓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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