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够美丽，也不够新

薄荷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念念不忘唐顿三小姐（杰西卡·布朗·芬德利）曾经出演过《黑镜》的一位选秀少女。也许是塑料感强烈的科幻造型跟她特别相衬，也许是我对《黑镜》第一季太过偏心，总之印象里，她成功塑造出了被用来向未来梦境献祭的驯顺羔羊。所以对她主演的新剧——同样充满科幻元素的《美丽新世界》，我是怀抱着期待打开的，部分也是好奇：编剧会如何处理赫胥黎原著中人物动不动就脱口而出的“我主福特”梗。

结果，人家根本没处理。剧集就没拾这个茬儿，完全放弃了诠释人类对科技的恐惧感曾经如何深植于汽车工业的机会。这也就罢了，可是全剧崩塌速度实在出人意料。开头两集本来节奏甚好，可惜还没等我跟上女主初入荒蛮世界的情绪变化，剧情已经迅速散开，流沙一样拾都拾不到一块儿。人物性格受到散漫剧情的拖累，变得颇为莫名其妙。女主忽而因爱觉醒抛弃一切，忽而情绪崩盘委过他人，性格模糊到难以唤起共鸣。比较起来，同样是女主人公意识到周遭世界存在问题而自我觉醒的戏份，《西部世界》第一季塑造的Dolores几乎能称得上复仇女神。

不管是反乌托邦题材还是科幻题材，乍看上去都像是远离生活的，其实现实主义批判倒是它们共通的核心。

然而《美丽新世界》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女主，甚至都不是剧情，而是“不过瘾”。剧集的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从马卡龙色系的城市景观到夜夜醉生梦死的盛大派对，点题呈现出新世界水晶球般的观感：玉壶光转，脆弱不实。然而，剧集却没有能够成功描绘出在这样一派繁荣欢乐之下究竟潜藏着何种变异和扭曲，以至于能够导致美丽新世界的必然崩塌。不知道为什么，在明明应该是全剧最终核心的这一点上，《美丽新世界》处理得还不如经典漫画《铳梦》或者网飞漫改剧《异兽魔都》，二者都直接从天堂地狱般强烈对比的客观层面，勾勒两个世界的鲜明对立。在《美丽新世界》里我们看不到对落差和崩坏做出解释和思索的努力，琢磨来琢磨去，只能遗憾地归结到编剧并不愿意这么做。

虽然《美丽新世界》原著的觀点也不是一切两半的二元论，而是给“新世界”虚构了具有鲜明等级制度的一元论：人类都是通过工业制造而非天然繁殖产生，在胚胎制造阶段就已经注定各自的阶级。旧世界或“野蛮人”作为新世界的意外变量呈现，就像窸窸窣窣、胡乱啃咬，却引得整座漂亮娃娃最终屋轰然倒塌的小老鼠。设定遵循原著没有问题，然而处理实在太过潦草。等级、伦理、感情，是新旧世界冲突的焦点，每一项都能展开成为严肃深切而足以动人的话题。可惜剧集只是蜻蜓点水地给这些元素披上科幻感的华丽外衣就算完事，徒有其表，整体跟剧情主线几乎脱节。合着到最后，就靠着一个风头正盛的名人，说上两句不疼不痒的片汤话，本来井然有序的生活就戛然而止，暴风骤雨就呼啦啦来了？拿观众找乐儿呢这是。

不管是反乌托邦题材还是科幻题材，乍看上去都像是远离生活的，其实现实主义批判倒是它们共通的核心。可惜美剧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往往有简单粗暴之嫌，仿佛编剧只愿意在华丽丽外壳被一脚踏碎的耸动时刻上花时间。美剧一贯擅长处理天崩地折、熊熊烈火式的惊心动魄，却弱于把握静水深流的感觉，呈现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究竟涌动着什么样的冲折和碾压，残酷和悲凉。这种解剖能力的缺乏，导致人物情感的瓶颈，也直接限制了剧集所能到达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