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敦太
那一年,二爷爷惹了大祸。他在大街上与张老赶抬杠,抬着抬着就翻了脸。张老赶扯着嗓子骂二爷爷是光棍,二十多岁的二爷爷哪受得了这个?他上去就把张老赶放倒了。
当晚,张老赶的两个儿子放出话,要来打残二爷爷。二爷爷也意识到祸闯大了,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奶奶,从箱底把家里的“底货”取出来说,你还不跑,想等死啊?出去躲几年,越远越好。过了风头再回来。
二爷爷家穷,他娘临死时,让小姑奶奶给二爷爷换个媳妇。小姑奶奶脑子灵光,不想换亲,借着这事唬着二爷爷连夜逃了。二爷爷耿啊,听说新疆远,费了老鼻子劲来到疆南,傻眼了,这戈壁荒原的,到哪里挣钱?
二爷爷只能到军垦的地方帮人栽树,吃饭不愁了,只是住的条件差,只能睡“地窝子”。
二爷爷看看别人的“地窝子”,说就这个啊?选个地方斜挖出一个深长宽各两米的土坑,用树干搭好,铺上树条麦草,再糊上草泥,留个天窗,就算安家了。
在军垦干了半年,二爷爷估计老家的事差不多了,就想回家,得找媳妇啊。老娘说了,找不到媳妇就用妹妹换。再不回家,妹妹嫁人了怎么办?
二爷爷就找刘洪借钱回家,他与刘洪处得不错。
刘洪不借,说我还没对象呢,找对象要花钱怎么办?
要不说二爷爷耿呢?他想也不想就拍了胸脯:俺回家带人来干活,帮你介绍个对象一块儿带来。他怕刘洪不信,又补了一句,俺那地方女的多。
话说到这儿了,刘洪不得不借,说你要是能给我带来对象,不管成不成,这钱当媒人钱,不用还了。
回村时,二爷爷自封为“工头”,说军垦缺人,干一年能顶种地三年的收入,很快有十多人要跟着闯新疆。二爷爷想起刘洪的话,就做我小姑奶奶的工作,说你跟我们去做饭,省一个劳动力,给你开工资呢。小姑奶奶眨眨眼,说那就去。
一路辗转到了新疆,小姑奶奶见了“地窝子”,愣了,说你唬我呢?就住这地方?二爷爷咽口唾沫,说那些大干部也住这个哩。
两天后,小姑奶奶红着眼说,我得回家了,这“地窝子”我真住不了,浑身痒痒。
二爷爷说,人家女知青细皮白肉的,也都住呢。
小姑奶奶咬咬牙,说我要是有个好歹,就没人给你换媳妇了。
二爷爷才醒过神来,带妹妹来新疆是多么儿戏。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让刘洪见一面,好兑现那个媒人钱啊。他就对妹妹说了实话,明天与那个青年好歹见一面,然后回绝就行了,不用多说话。小姑奶奶说行,先说好了,见一面俺就走。
小姑奶奶见了刘洪,小伙一身旧军装,脸色粗黑,挺精神的。小姑奶奶的眼就亮了,问刘洪来这几年了,家里有什么人,准备在哪安家,聊起来就没个完了。二爷爷干咳嗽,小姑奶奶就是听不到。
那天,小姑奶奶当着刘洪的面对二爷爷说,人家这个“地窝子”建得好,俺在这里身上不痒痒哩。这样吧,刘洪你到别的“地窝子”凑合凑合,俺挪个窝在这里缓和几天。不然,痒死人了。
刘洪自然乐意。二爷爷没辙了,只能咬牙应着,在小姑奶奶的耳边说,你莫唬我啊!你得给我换媳妇。我找不到媳妇打光棍,咱家就断后了,老娘在那边不瞑目,你就是千古罪人。千古罪人,知道吗?
小姑奶奶说,俺知道哩。
等二爷爷再来到刘洪的“地窝子”,小姑奶奶已经与刘洪住在一个被窝了。小姑奶奶满面红光,不急不忙地说,他领导知道了,让我们在一起的。咱还能不听领导的话?哥哥你说是这个理吧?
二爷爷急了,一把揪住刘洪:我要用妹妹换媳妇的,她跟着你了,你有姐妹给俺当媳妇吗?刘洪摇头,说没有。
二爷爷就咬牙切齿:俺要找你领导。
小姑奶奶戳戳二爷爷,你一开始唬我那么做是欺骗军垦,现在反对我们是破坏军垦,哪一条都够你喝一壶的。可别说俺没提醒你。
二爷爷就抱着头,哭了,媳妇没指望了。
小姑奶奶递条毛巾,说咱现在能和领导说上话了,你带人好好干,年底俺们挣的钱也给你,攒钱娶个媳妇。
到了这地步,二爷爷也只能听小姑奶奶的。小姑奶奶就留在了刘洪的“地窝子”。二爷爷哪里知道,领导根本不知这事,是小姑奶奶自己挪“窝”了。
到年底,二爷爷要带人回去,说当时说好的,你们挣的钱都给我,多少?
刘洪想掏钱,小姑奶奶说话了,钱不能给了。
二爷爷愣了,又唬我?
小姑奶奶摸摸肚子说,我有了,领导安排结婚呢,咱也得用钱哩。
二爷爷一屁股坐下,不给钱不走了,这些人你们管饭。
小姑奶奶眨眨眼说,这样吧,你先给咱孩子起个叫我们满意的名字,就给钱。可她心里打定主意,起什么名字都說不满意。
二爷爷挠了半天的头,一拍大腿,这个就叫大窝子,再生一个叫二窝子,一地窝子。
小姑奶奶还没说话,刘洪流泪了:哥,你这名起的,让人记一辈子,就叫这名了!给你钱。
小姑奶奶急了,这可是俺们结婚的钱啊。刘洪说这回你听我的。
二爷爷揣着钱回了村,很快找了一个单身的小妇女。
多年后,二爷爷喝大了,给我们讲小姑奶奶挪窝的故事,说你们小姑奶奶和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我怎么就让她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领教了,你们小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