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夏
阿瑟·查尔斯·克拉克
“围绕太阳公转了90圈以后,我没有遗憾,也没有更多野心了。”20世纪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家阿瑟·查尔斯·克拉克在他生命的尽头这样说道。
没有哪一位科幻小说家比克拉克更像一位预言家。在1945年发表于英国《无线世界》的报告中,克拉克结合其他科学家的宇宙空间理论,详细论证了人造卫星作为地球信息中转站的可能,他认为这些人造卫星应该发射到距离赤道地面35786千米的轨道上,因为这条轨道的运动周期为23小时56分4秒,与地球自转周期吻合,所以在这一轨道运行的卫星对地球来说相对静止,这让覆盖全球的稳定的信息传播成为可能。
20年后的1965年4月6日,美国成功发射了世界第一颗实用静止轨道通信卫星——国际通信卫星1号,克拉克科幻小说一般的报告成为现实。
在童年,克拉克最大的爱好是透过纸糊的望远镜长时间地凝望月亮。1951年,克拉克在《科学小说》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哨兵”的短篇小说,讲述人类登上月球,并发现了外星人留下的水晶金字塔。这个短篇后来发展为克拉克最经典的作品之一《2001:太空漫游》。小说发表18年后,阿姆斯特朗于1969年7月21日登月成功,成为第一个在月球上行走的地球人。
科幻小说三巨头中,阿西莫夫有机器人三大定律。克拉克也有他的三大定律,其中第一条就是:如果一位德高望重的杰出科学家说某件事情是可能的,那他肯定正确;但如果他说某件事情不可能,那他十有八九错了。阿西莫夫迷恋时间旅行,克拉克则沉迷于太空旅行,并认为这个梦想不久后必将实现。
但这个对自己的预言如此笃定的地球人,也有他的困惑。1954年,克拉克发表了经典短篇小说《星》,故事中身为牧师的天体物理学家带领团队穿越星云,找到已被超新星爆发毁灭殆尽的某个外星文明竭尽全力留下的档案记录。阅览过长达6000年的文明中那些温暖美丽的片段,想到这些无辜生命在他们所处的文明最璀璨繁荣之时惨遭毁灭,牧师无比坚定的信仰终于动摇:“神啊,你有如此多的星听任差遣,为何要将这些人送入熊熊火焰,燃尽他们存在的证明只为照亮伯利恒吗?”
《星》发表两年后,热爱潜水的克拉克定居斯里兰卡,当时的锡兰。在亭可马里深海中迎接他的是无比壮观的景象:带花饰图腾的石柱和象头形状的石雕。克拉克发现的正是2000多年前亭可马里神庙的废墟。2000多年来,亭可马里神庙都是斯里兰卡人神圣的信仰之所。克拉克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与神的另一种面貌相对,超越国度、超越时间,也超越信仰。
第一颗通信卫星“回声1号”
电影《2001:太空漫游》剧照与海报
1967年,克拉克完成了《神的九十亿个名字》。故事里,西藏的僧侣向瓦格纳博士购买了一台拥有自动序列生成功能的计算机,并要求两名工程师对程序略做修改:输出文字而非数字。因为3个世纪以来,僧侣们都在用他们编写的字母表寻找神真正的名字,这个名字将不同于每个文明擅自编造的各种书写形式与读音,而是神真正的、唯一的名字。他们推测可能的排列将有90亿个,将耗费1.5万年时间。但借助计算机,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100天。
当计算完成时,准备逃离的工程师眼睁睁看着群星在天空中有条不紊地熄灭了:人类试图知道造物主的名讳,自以为这是神交给我们的终极任务,却也将因此接受最终的审判——消亡。僧侣与科学家一起,以科学的方式证明了神的存在。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我也很明白,在无限广大的宇宙面前,视线狭窄因而所知甚微的人类大概只配拥有情绪,没有什么资格拥有立场。我无法确定的是,当有一天我们像克拉克预言的那样实现星际漫游,借科学的助力得以走向宇宙的中心与边缘,因更广阔的眼界而拥有对生命本身的全新认知时,人类将更信奉造物主的存在,还是会更坚定地放弃宗教信仰?
2008年3月19日,克拉克去世后几小时,雨燕卫星监测到牧夫座发生了伽马射线暴,一颗大质量恒星猛烈爆炸,那光芒和克拉克在《星》中描述的一样——亮过太阳系中所有光亮的总和。这次射线暴发的余辉,成为人类肉眼可见的最远的宇宙景象。这次伽马射线暴被以克拉克的名字命名。
或许这是神不惜燃尽宇宙尽头的某个文明,只为了在75亿年之后,大聲向他最智慧的造物之一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存在。
(林冬冬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生活的比喻》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