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刘
那年的秋天,我忽然被主任叫到办公室,主任一见我,就把手里的纸摔在桌子上,说,你看看,简直无法相信。
那张纸上写的是这个期末所有乡村小学的成绩单,排在第一的竟然是以前从没进过前二十名的石洼小学。
主任说,肯定是作弊了,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然后带上两个人去调查一下。
这可能就是主任摔纸的原因。当然,我也不相信,当年我曾在石洼小学代过课,知道那里的教学质量不高,没想到,才过两年,他们的成绩竟然名列前茅。
我匆匆收拾了一下,然后带上两个人便出发了。
石洼小学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沟里,村子里很穷,以前别说上课,连学生的影子都难找到,现在石洼小学已经有20多个学生了,这和上级的要求不无关系。
接待我们的村支书是一个50多岁的汉子,他一听到我们的质疑,马上就激动了。他说,凭什么说我们作弊,当初可是有你们上级领导监考的。
我说,你先别急,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一切等了解之后再说。
村支书说,孩子们学习进步了,反倒是坏事了?
我说,话不能乱说。
石洼小学只有三间破旧的石头教室。一进校门,我们便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他的头发很长很乱,一闪而过的眼神,让人感觉到他的警觉。
村支书说,下放来的,平时放放羊什么的,因为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学校收发室里。
我说,他们不是都返城了吗?
村支书说,他问题多,没信儿呢。
我摇摇头,直奔教室。
教室里,一个女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看到我们进来,那个女老师有些羞涩地站在那里,一直也没把头抬起来。
我了解那个女老师,如果是她带出来的第一名,打死我也不相信。
村支书说,现在抓得可紧了,学习不好的孩子要挨揍呢。
我又四下里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好拿来学生的花名册说,叫几个学生过来,我简单地测试一下。
被叫来的学生,虽然说不上对答如流,但是熟练程度很让我吃惊,我要求一個学生任意背诵两首古诗,其中有一首连我都不知道。
真是奇怪了。我又把那个女老师喊了过来,她对我的提问支支吾吾,场面很难堪。村支书说,你们要是不信,就重考一次,我们也不在乎拿什么第一,关键是孩子们有了文化,以后就有希望了。
我不接他的话茬,我不喜欢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准备打道回府。村支书送我们到村口的时候,正遇上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赶着十来只羊回来,他一边护着羊,一边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让我们过去。
听了我们的汇报,主任也有些疑惑,他说,见鬼了?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学生们成绩好,也说明您领导得好,我们应该高兴。
主任有了一点笑模样,说,下一次我亲自去监考,就不信找不到答案。
没有等到主任找到答案,我就被一所大学录取了,恢复高考改变了我的命运,当然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
报到那天,是一个50岁左右留着平头的老师接待的我,虽然他有些面黄肌瘦,可是精神头却掩盖了这些不足。
我感觉他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们那里的民风很不错。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他警觉的目光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记忆。我说,你……你是……
他就是石洼小学的那个放羊人,现在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金山》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