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房亮着灯

陆惠明

陈亮到城里来打工，找到工作后就急忙去找房子。城里的房子租金贵得吓人，于是他就去城乡接合处找民房。

找了半天愣没找到合适的房子，陈亮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到一条弄堂口，抬头正好看到有个人在告示栏里贴告示。他上前一看，乐了，是租房信息，有一个房东要出租房子，价格面议，后面写着联系人王先生的电话号码。

陈亮马上伸手让那人不要贴了，说他正好要租房子，问他月租多少钱？

王先生看了看陈亮，说：“价格好商量，但想要租房子，需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陈亮问是啥要求。

王先生说：“我的要求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是每晚8点前，东房必须亮着灯。能满足这个条件的话，我可以不要你房租。”

陈亮一听不要房租，马上来了精神，说：“王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只要我每晚8点前能让东房亮着灯，你就不收我房租？”

王先生笑笑，点点头说：“是的。”

陈亮忙说这房子千万不要租给别人，他这就交定金，说着就掏出200元给王先生。

王先生摆摆手说：“既然你愿意租这房子，那我们就去签份协议吧。”

陈亮说好，就跟着王先生去了。

这是一幢老式的三开间平房，东西两个房间，中间是客厅。王先生领着陈亮来到东房。陈亮看房间非常整洁，而且床、柜子、椅子啥都有。王先生拿出纸和笔写了几条约定，当然最主要的是，晚上8点前东房一定要亮着灯，房租才可以免，否则要按正常的租金收取房租。写好后，王先生让陈亮签字。

陈亮拿过笔准备签字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王先生：“为啥每晚8点前一定要亮着灯呢？”

王先生笑了，问陈亮是不是想反悔了？陈亮说只是好奇，想知道原因。

王先生说，这是他的老宅，他父亲住西房，东房以前是他的婚房。后来他在城里买了房子，就让父亲一起去城里住，可父亲说什么都不肯去，说这老宅才是自己的地盘，这里有自己所有的牵挂。

王先生说他父亲原本就有一个习惯，每晚8点钟如果他还没有回家，父亲就睡不着觉，就在西房等，他啥时候回来，父亲就啥时候睡觉。

后来王先生有了女朋友，结了婚，父亲依旧在西房等，他不好意思开着门盯着王先生与媳妇回来，就盯着王先生房里的灯。每晚8点不亮灯说明王先生没回来，父亲是不睡觉的，一直要等到王先生回来才睡觉。

王先生进城后，不放心父亲，就一直让隔壁的张嫂照看着点。父亲上了年纪，王先生就给他买了部手机，教他怎么打，怎么接，有事没事就打电话跟他聊聊天。

自从有了手机，父亲突然又犯了这个毛病，只要晚上8点东房没亮灯，父亲就打电话给王先生，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啥时候回来？

王先生突然觉得父亲有点不对劲，明明知道自己住在城里，却还每晚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回来？东房的灯怎么还没亮？于是王先生就陪父亲去了医院，检查下来后，发现一切正常。医生建议他们去神经内科看看，神经内科的医生说，不排除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王先生工作很忙，就只好托隔壁张嫂帮忙，每晚去帮他开灯，好让他父亲早点睡觉。可巧的是，前几天张嫂的女儿生了孩子，她要去照顾女儿。所以王先生一时没了办法，就想到把东房租出去。租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有个人帮他晚上开灯，照看照看老父亲。

陈亮听了很感动，觉得王先生是个孝子，对待老父亲真是上心。自己也有父亲，可自己就没想得这样周全，不觉有一丝惭愧。

陈亮签好字，爽快地说：“王先生，你放心，大爷就交给我，有事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王先生笑了，说那就先谢谢了。

下午，陈亮就把行李搬了过来，傍晚的时候，他看到西房的老王回来了。老王盯着陈亮看，嘿嘿地笑了两声。

搬来以后，陈亮每天准时上下班，并且晚上8点之前东房里总亮着灯。西面的老王也很正常，就是很少听他说话，有时陈亮故意与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样子。陈亮总觉得老王有轻度的阿尔茨海默症。

一个月下来，陈亮没有一次8点前没亮灯的。王先生也很守信用，果真一分钱的房租也没收。王先生没收钱，陈亮觉得过意不去。那天下班回来，他买了点菜，又买了瓶酒，到家后，把桌椅搬到客堂，然后去叫老王过来一起喝酒。

没想到老王也不推辞，与陈亮面对面地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陈亮就夸老王福气好。

老王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一点兴奋，话也比平时多了，就问陈亮哪里福气好？

陈亮就说王先生是个孝子。

老王笑着点头，很自豪的样子。

陈亮见老王很开心，就大胆地问：“大爷，我听王先生说，你必须每晚8点前看到东房亮着灯才睡得着觉，这是为什么呢？”

老王的眼睛明亮起来，喝了口酒，然后慢慢悠悠地跟陈亮说，儿子从小就没了娘，吃了太多的苦，而且从小被自己管得严，读书做事从不含糊。儿子也争气，好学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王靠刨地、拉砖、卖冰棒、做小工，供儿子上完了大学。儿子走上工作岗位后，老王就给他定了个规矩：每晚8点之前要回家。后来儿子有了媳妇，照理说不要老王操心了，可他不放心。“再后来他在城里买了房子，让我一起去住，那多不方便，这里才是我的根据地。”他们去了城里，老王担心儿子忘本，就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可时间一长，儿子也要烦的，老王害怕儿子怪自己，所以他就故意装傻。

陈亮听了心里一阵温暖，没想到老王是这样可敬可爱的父亲。

老王又喝了口酒，说：“小伙子，你知道我最近为啥老去骚扰我儿子吗？嘿，他啊，走上领导岗位了，你说我能不盯着他吗？他要是经常晚上8点以后不回来，就容易在外面学坏，容易犯原则性的错误啊，迷失了方向就麻烦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亮听了老王这几句话，猛然一愣，肃然起敬。哦，原来老王每晚8点之前要看到东房亮着灯，是想要时刻提醒儿子啊！

陈亮说：“王先生叫我来每晚替他开灯，让你好好睡觉，你就不能监督他的情况了啊。”

老王呵呵地乐了：“就是你天天亮着灯，我也要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只是到时候你的房租就跑不掉了。”

陈亮也乐了，说房租是小事，只要王先生清明廉洁，做人民的好公仆，比什么都强。

第二个月刚开始，老王就隔三岔五地给王先生打电话。老王打完电话就跟陈亮说，你这个月的房租跑不掉了。

陈亮笑了，本来租房就要付房租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老王的举动陈亮很赞赏，所以他一点也不怨老王。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月底王先生依旧没有收陈亮的房租。陈亮又与老王喝酒，说起了房租的事。老王也感到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天陈亮休息，王先生回来看老王，父子俩聊得很亲热。临走时，王先生来到东房，见了陈亮就连声道谢。陈亮疑惑地说：“你不收我房租，我还没谢你呢，我什么也没做，你谢我什么啊？”

王先生说：“我知道你每晚8点前一直亮着灯，所以我不能收你房租，这是租房协议里定下的事。我要谢你的是，你替我照看了我父亲，还陪他喝酒、聊天。”

陳亮感动地望着王先生，说：“你这样宽以待人，我真是无以为报啊！”

〔本刊责任编辑 马海丽〕

〔原载《故事林》2019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