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缂』在时空中的丝路——访河北省工艺美术大师王鹏巍女士

您见过皇帝穿的龙袍吗？龙袍可不是一般丝绸锦绣，而是特殊的工艺织品。

缂（kè）丝（Chinese silk tapestry）号称织中之圣，又称为刻丝，是中国传统丝绸艺术品中的精华，常用以织造帝后服饰及摹缂名人书画。要用缂丝工艺制作一件龙袍，需要三四年的时间，所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2006 年，缂丝作品《清康熙御用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大屏风》曾以8050万元人民币拍卖价成交。《钦定补刻端石兰亭图帖缂丝全卷》工艺精湛，色彩丰富，保存完好，在同类传世缂丝艺术作品中极为珍贵。

锦的织法为“通经通纬”，纬线贯通织物的整个幅面；绣则是用针将彩色的线在织物上缝饰成图案、花纹或文字；缂丝则遵循“细经粗纬”“白经彩纬”“直经曲纬”的原则，本色经细，彩色纬粗，以纬缂经，分片缂织，只显彩纬，不露经线。

缂丝作品具有唯一性。一件缂丝作品倾注了作者大量的心血，大部分缂丝作品是多位大师共同创作的结晶。仅仅一块手帕，就需要几十种甚至上百种花色的丝线，所以缂丝工艺品几乎没有赝品。龙袍等宫廷装饰品甚至要用纯金线、纯银线、孔雀羽毛以及极品蚕丝作为缂丝材料，极其奢华、名贵、雍容，具备了艺术与工艺的双重价值，机械强度亦远远超过其他丝绸类纺织品，因而能够保存得更久远、更完好。

缂丝作品具有很高的观赏性。许多缂丝作品既有平涂色块的平缂，也有构图造型的构缂、齐缂。立体感很强，作品的题材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其艺术和观赏价值完全可以和原作名家书画相媲美，甚至有所超越。

2006年，缂丝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 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缂丝工艺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缂丝的生产格局

公元前2500年，中国还处于彩陶土器时期，缂丝织物就已经出现。楼兰古城汉代遗址中曾出土中西域混合风格的缂丝毛织品。长沙马王堆汉墓中也有缂丝毛织物出土，制作极为精美。

定州自古有“九州咽喉地，神京扼要区”之称，是中原与北方少数民族“茶马互市”南北物资贸易交流之地。缂丝文化与定州有着深厚渊源。宋《鸡肋篇》记载：“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杼上，随所欲作花草禽兽状。以小梭织纬时，先留其处，方以杂色线缀于经纬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连。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据《定州市志》等史料记载，定州缂丝，源于汉，兴于唐，盛于宋。缂丝的前身为缂毛，来源于西域少数民族的毛织品，自汉代开始传向中原内地，至唐宋逐渐发展为丝织品缂丝。北宋时期，定州缂丝技艺达到巅峰，其花纹精细富丽，纹样结构既对称又富于变化，并创造了“结”的戗色技法。缂丝多用作书画包首或经卷封面，皇亲贵族用缂丝装裱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作品，质素莹洁，设色秀丽，画技精美。南宋时期，随着政治、经济中心的南移，缂丝也由北方生产地定州，迁移到了苏杭一带。缂丝工艺一直有“北有定州，南有松江”之说。宋徽宗赵佶对缂丝名家朱克柔极为推崇，在她的织品《碧桃蝶雀图》上亲笔题诗：“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要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

元代的缂丝织物中加入了大量金丝，并用于官服上。明朝廷力倡节俭，缂丝只用作敕制和诰命，缂丝成了皇权的象征。宣德朝后，随着国力的富强，缂丝生产再趋繁盛，出现了凤尾戗和双子母戗等创新织法，在纬线中掺入孔雀翎毛等珍贵材质，沈周、唐寅、文征明等画家的名作被缂丝大师缂织出来，《瑶池献寿图》《沈周蟠桃仙图》等为宫廷收藏。

苏州王氏缂丝的前三代人都是朝廷匠师，祖籍定州。第三代传人王锦亭的作品《麻姑献寿图》曾于1915 年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奖。第六代传人王建江曾受邀参加故宫博物院文物抢救性科技修复保护项目。

王鹏巍祖籍定州，是西关王氏家族第二十代传人。其家族的第十四、十五代传人王灏、王延纶历经36 年，搜集河北2000 多年的历史文化，编纂了《畿辅丛书》，1985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十多年前，王鹏巍在苏州游览考察，鬼使神差般走进了王建江的缂丝工坊。当得知王鹏巍是定州西关王氏后人的时候，王建江非常激动，因为他自己也是定州西关王氏后代。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王鹏巍将制定好的计划，包括资金、场地、材料、人员等情况向王建江做了汇报，希望让缂丝技艺“回家”，让这项古老璀璨的绝技回到定州，再续辉煌。经过慎重考虑，王建江和父亲王嘉良决定收王鹏巍为徒，王鹏巍成为王氏缂丝第七代传人。

二、技法的沿革与创新

缂丝机是一种简便的平纹织布机。先在织机上装好生蚕丝作为经线，经线下衬书画稿，织工透过经丝，用毛笔将画样的彩色图案描绘在经丝面上，然后再分别用长约十厘米、装有各种熟丝线的舟形小梭依花纹图案分块缂织。织造一幅作品，往往需要换数以万计的梭子，费时之长，功夫之深，织造之精，非一般织物可比。各色纬丝仅于图案花纹需要处与经丝交织，不贯通全幅，织物上花纹与素地、色与色之间呈现一些断痕，类似刀刻的形象，这就是所谓“通经断纬”织法。定州的传统缂织技法一般以平缂为主，花地之间的交接处有明显的缝隙即“水路”。成品缂丝的花纹，正反两面皆可欣赏。

按照制作工艺，传统缂丝可分为四大类：“本缂丝”“明缂丝”“旦纟缂丝”和“引箔缂丝”。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紫峰缂丝”“雕镂缂丝”和“丝绒缂丝”应运而生。本缂丝质地较为厚实，作品高雅尊贵，适合于装饰点缀；明缂丝雍容华贵，质地柔软、轻盈；旦纟缂丝质地柔软，间断图案，透气透光；引箔缂丝质地柔软，掺有特殊纸箔；紫峰缂丝材质轻薄，薄如蝉翼，图案若隐若现；雕镂缂丝呈窗棱效果，极具观赏性；丝绒缂丝是丝毯工艺和缂丝工艺的结合品。

明缂丝与本缂丝的差别不是图案纹饰，而是制作工艺上和生产出来的产品材质上有所不同。明缂丝的经线一般为3×2丝，纬线为8×2丝；本缂丝的经线一般为10×2丝，纬线为15×2丝。本缂丝的经线比明缂丝粗三倍，纬线比明缂丝粗两倍。两种流派使用的线的规格不同，产品的外观自然也有很大的差异。明缂丝细软，表面呈现平纹状。本缂丝厚重、挺括，表面显现罗纹。本缂丝上机的经线张力比明缂丝要强得多，制作出来的作品挺括而不松软。明缂丝整理好经面后，先要把制作的图案描在经面上，然后才能进行操作。本缂丝只要把图纸托在经面下方，即可开始操作。在操作过程中要求所摹画稿位置不能变动，产品完成后，产品与图纸上的图案位置误差不得超过五毫米。明缂丝不管是素地还是图案部分，在纬线穿进经线后再用拨齿拨紧，而本缂丝在做素地时是用筘把纬线夯紧，只有做到小面积图案时才会使用拨齿拨紧。明缂丝的筘用来控制经面的宽度，本缂丝的筘不但要控制经面的宽度，还要把纬线夯紧。本缂丝在制作过程中，不管是做素地还是花形都必须做到打出的一根纬线和经线面的角度保持一致，一般要求四十度角，然后才能把纬线夯紧。假如那一根打出的纬线角度偏大或偏小，在产品中就会出现瑕疵。明缂丝不管做花还是打素地都用拨齿拨紧，一般拨齿的宽度在6厘米之内，最窄的只有2厘米，如果做一幅宽度为30厘米的产品，要拨十几下，才能把纬线全部压实、压紧，所以纬线在经线中分布不如本缂丝匀称。

织造技法主要有结、掼、勾、戗、绕、盘梭、子母经、押样梭、押帘梭、芦菲片、笃门闩、削梭、木梳戗、包心戗、长短戗、凤尾戗等。但无论做什么缂丝品，结、掼、勾、戗这四个基本技法是必不可少的。缂丝一般有16 道工序：落经线、牵经线、套筘、弯结、嵌后轴经、拖经面、嵌前轴经、捎经面、挑交、打翻头、箸踏脚棒、扪经面、画样、配色线、摇线、修毛头。缂丝织制时以小梭织纬，根据纹样多次中断以变换色丝，成品只露纬丝不露经丝。

缂丝的品种有两大类：一类是日用品，有手提包、皮夹、书籍封面、眼镜袋、台毯、靠垫以及和服腰带等；另一类为艺术品，有金地屏风、屏条、中堂、手卷、册页等。

唐代缂丝中已使用纯金线、纯银线、孔雀羽毛等多种名贵的材料；宋代缂丝在技法上已经运用“环缂”“平戗”“木梳戗”“披梭”和“笃门闩”等方法，使画面色彩浓淡自如。明代出现了双面缂、毛缂丝和缂绣混合织法。

当今的缂丝艺术品，在继承传统缂丝技法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发展。传统缂丝只能表现正楷或隶书书法，草体书法有枯笔，对干湿、浓淡的表现有相当大的难度。现代匠人根据每个字的虚实变化和干湿浓淡，除运用传统的结、掼、勾、戗等技法外，又创新了绞花线缂织技法和斜坡接梭法，从而使行草作品浓淡相宜，层次清晰，字里行间有起有落，前后呼应，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

三、开拓发展

由于缂丝工艺耗时长，需要耐心和毅力，现在从业的人员很少，总数不超过500 人，大多年龄都在45 岁以上，年轻人很少，这极大影响了缂丝传承。为了能让缂丝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扬光大，让年轻人接触缂丝、体验缂丝、热爱缂丝，使缂丝艺人“代代有传承”，王鹏巍与北京服装学院、天津工业大学、河北科技大学、河北美术学院、冀中职业学院等多所高校以及定州市特殊教育中心达成共识，研发了微型古法缂丝教学织机，让缂丝工艺进入校园；还与“一带一路”雅昌艺术网意大利画家路易·吉合作，创作了缂丝油画题材的一系列作品，融入当代家居装饰，深受年轻人的喜爱。

缂丝不像普通织物，可以一梭到头，往往需要在一个纬度上变换多次不同的纬线颜色，需要高度熟练的技巧和艺术修养，对花鸟鱼虫的生长规律，山水风景的态势变化，人物故事的情节动作，线条勾勒的刚柔曲直，色彩配置的浓淡过渡，都具有一定的认识，随物施梭，灵活掌握，做到纬线疏密松紧均匀恰当，不失分寸。王鹏巍注重创新和设计，向英国王储学院的老师学习纹样设计，向画家学习配色，练太极拳以求气韵合一。她以梭代笔，挥洒点染，既传达原作之神韵，又表现胜于绘画的质感。

王鹏巍和她的团队自主研发并拥有“缂丝”工艺的三个品牌：“思本堂”“净丝语”和“千岁丝”。还开发了多种缂丝文创产品和衍生品，如手包、团扇、缂丝珠宝结合的饰品、企业logo、书衣、丝巾、男士商务衬衣、当代室内缂丝装饰、灯具、婚服、特色礼品等，畅销国内外，就连故宫文创店里也展出了缂丝服装。

为了“立体”展示缂丝，王鹏巍成立了“思本堂”缂丝艺术馆，在这里，参观者通过认识一个“缂”字，了解中国古代的丝织文明。不管是购买定制缂丝作品，还是制作关于缂丝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书画作品、演出剧目，哪怕是来过的朋友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或者抖音、快手，都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支持缂丝传承。2018年，北京风雷京剧团创作的京剧《缂丝箭衣》成功在北京、台湾演出，场场爆满，反响强烈，这说明传统的瑰宝还是受到大家热烈欢迎。王鹏巍已经完成了“一带一路”民间文化探源丛书《中国定州缂丝故事》的撰写工作，也希望有更多的企业家、爱心志愿者加入到保护和传承缂丝艺术的队伍中，使缂丝这一国宝级艺术、优秀的传统文化得以代代相传。

王鹏巍为了回馈社会，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扶贫的重要载体。她招收的徒弟中很多是聋哑孩子，她总结了一整套培养聋哑孩子的教学方法，希望孩子们通过自己的双手脱贫致富。

王鹏巍从“读懂”缂丝的那一刻起，就决定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定州缂丝的传承和发扬当中。而“读懂”两个字看似轻松，实则是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专著中撷取有利于缂丝传承的精华和营养。王鹏巍是那种有使命感和责任心、坚持传承祖先智慧和丝织文明的人，她决心用一生去不断努力，传播缂丝文化，弘扬缂丝精神！

缂丝曾是中华民族通过“丝绸之路”献给世界的一份精美礼物，如今它所蕴含的创新、创造和奉献精神必将超越时空、恒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