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马克思“空间生产”不仅是关于空间的社会科学,而且是关于空间批判的理论形态。“空间生产”理论形态是辩证统一的动态有机整体,是批判主题、理论方法和价值取向三者紧密结合而呈现出来的逻辑结构。马克思运用唯物主义辩证法分析资本主义全球化战略,并主张从政治经济学视角批判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他认为,作为政治的空间生产在空间系统上制造出中心和边缘的空间等级结构,建立起资本霸权,造成生态破坏。由此,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呈现出清晰的资本批判线索、鲜明的政治批判立场和深刻的生态批判导向,其批判主题蕴含着以人为本、平等、差异、正义等价值取向。
关键词: 马克思;空间生产;资本批判;政治批判;理论形态
中图分类号:B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0)03-0036-(11)
DOI:10.13852/J.CNKI.JSHNU.2020.03.003
“空间生产”是列斐伏尔提出的概念,这一概念继承了马克思的“空间生产”范畴。根据马克思的理解,“空间生产”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资本为实现其增殖本性而进行的空间商品化循环过程。在市场经济中,空间作为一种商品而存在,空间生产背后的推动力量是资本。马克思不仅考察了空间中的生产,也考察了空间本身的生产;不仅考察了空间生产的运行机制,也考察了空间生产带来的影响。
马克思没有专门的空间生产专著,但在其思想中包含着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批判和对共产主义社会空间形态的渴求。在马克思空间思想的基础上,一些学者专门讨论了空间生产问题,如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出版了《空间的生产》一书,详细论述了社会空间的演变历程。“空间生产”中的“空间”是社会性意义的空间。空间生产是资本推动下的人类空间生产实践,包括生产空间中的事物和生产空间本身。空间生产本质上是资本为了获得更多利润而采取的增殖手段,在现实上也巩固了资本主义的政治统治。马克思对空间生产的考察立足于工业革命之后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工业革命之后生产方式的重大革新之一就是空间成为生产要素,在物质资料生产、社会关系生产以及政治思想、生态环境领域都产生了结构性的空间重组。这种革新运动并不是资本運作机制的局部调整,而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制的整体性变革。从理论主体结构来看,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生产形态是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批判的主旨议题。
理论形态的划分是20世纪以来兴起的一种理论研究方法,之前的学者往往更注重对理论学派的考察,而对理论形态的划分鲜有涉及。相对于理论学派研究,理论形态研究能够更准确地揭示理论的全貌。马克思讨论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全球化与精细分工,将社会批判理论用于分析和批判日常生活空间的政治异化现象,透过表象揭示了空间生产的资本异化和政治幻觉等本质,主张社会主义空间生产应当消解资本主义抽象空间生产僵化模式,建立和谐有序、公平正义的空间生产模式。
一、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的出场
马克思的空间生产批判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形态的批判中出场的。他注重考察现实社会空间中的生产,特别是分析了资本支配下的空间生产的运行机制。他分析了生产与资本增殖的关系,批判了空间生产的全球扩张造成的空间同质性和碎片性,并在此基础上详细分析了空间生产的资本运作、政治形式和非生态化趋势,从而形成了立足于社会实践的空间生产批判理论形态。
其一,马克思发现并批判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现象的考察并非无源之水,而是批判地继承了传统空间观点。传统观点把空间看作社会实践活动的场所,缺乏地理学想象力,这是受当时的技术条件所限制的。空间的浩瀚博大让人们敬畏,但为了满足衣食住行,人们在劳动实践中不得不关注空间。由于时间的流变性要比空间明显,人们一直无意识地用历史的飞速变动遮蔽空间的相对稳定性,将空间排挤出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中心位置。“与此相应,空间遭到贬值,因为它站在阐释、分析、概念、死亡、固定,还有惰性的一边。”
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页。工业革命刺激了资本家占据土地的欲望,导致土地私有化加剧,引起城乡格局变化。新的公共交通和通信方式是人际交往空间形态变化的直接原因,这让人们发现了社会空间变革的历史意义,让空间哲学研究兴起。
传统学者在形而上学意义上理解空间,笛卡儿让空间范畴有了更为明确的含义,让空间渗透进几何学领域。在他那里,空间成了与主体对应的客体,是事物的内在秩序。康德回归并补充了古老的空间范畴,把空间范畴界定为思考的器皿、认识的中介、先验的经验,将空间研究从抽象的纯粹研究转向具体研究。但无论是物理学还是形而上学都没有为空间提供清晰的界定。马克思在前人观点的基础上提出历史辩证法,开辟了通向社会空间问题的道路,扬弃了传统物理空间观,从社会实践维度考察人的生存状况,寻找变革日常生活的路径。他从社会实践维度补充了空间批判理论,也启发了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马克思空间生产批判的贡献就是上承传统的空间批判,下启列斐伏尔等人的空间政治哲学。
马克思考察了人类对空间认识的历史,并将其分为三个阶段:一是着重考察对物理形态空间的认识;二是着重考察对精神和艺术空间的认识;三是着重考察对社会意义空间的认识。而马克思认为自己的空间批判属于对社会意义空间的认识。他指出,空间既可以分为实在空间和虚拟空间,又可以分为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既真实又虚幻,既具体又宏观。人类面对的不是自然意义的空间,而是具有社会意义的空间,空间的根本属性就是社会性。空间的社会性又体现为等级性,包含了底层和高层的严密秩序。马克思对社会空间的论述范围宽广且具有一定深度,不仅基于唯物辩证法,而且扎根于《资本论》的行文逻辑和批判思路。《资本论》论述的是资本运作过程,也有对资本运作空间要素的阐释,尤其论述了土地在物质资料生产中的重要作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关注了资本运转方式日益呈现为时间消灭空间的现象,并把批判资本增殖策略作为空间批判的切入点。他认为,生产力的发展并不能阻止资本主义抽象空间走向灭亡,它必然导致现有社会空间的瓦解和新社会空间形态的产生,这是由于资本推动城市化不断发展,间接打破了封建等级秩序,为无产阶级联合创造了条件。资本运作充满社会关系,让工人阶级对资本运行法则反感,但无处可逃,只能革命。“资本即使能够办到,也不愿意消除住房短缺,这一点现在已经完全弄清了。于是只剩下其他两个出路:工人自助和国家帮助。”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3页。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危机不是生产力和科技进步带来的,而是源自其上层集团的腐朽。只有从社会生产及再生产角度才能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空间中心和边缘的对立。
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抽象空间。资本主义不仅用时间消灭空间,而且用空间压制时间。“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空间流通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3页。在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生产中,“时间”已经消解了,而只剩下工作时间,导致闲暇时间丧失。空间生产在压制时间的同时,变革了生产关系,让空间生产与科学技术、信息符号和社会秩序紧密相关,呈现了社会、国家与空间的新关系。因此,空间生产是三位一体的,既包含物质环境的空间实践,又呈现空间与环境相联系的空间表征,还是具有符号编码意义的表征空间。“特别是在有决定意义的产业部门中,从有机自然界获得的原料,其价值是处在一种不断重复的变动中:先是相对的昂贵,然后是由此引起的贬值。”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7页。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化加剧了社会分工,促进了技术进步,但也促进了城乡分离,造成了空间割裂,让城市支配农村。农村主要是农业文明,是依据血缘关系而组成的聚落,相对静谧,有着原始宗族式社会关系。城市是为了方便商业生产和贸易而逐步形成的,是资本积累的温床,也是资本积累的要素。土地作为城市空间的物质形式,为人类生存提供了基本条件,也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前提条件。生产关系的变化让社会生产以及再生产与城市空间联系日益紧密,让城市对乡村占据优势。
马克思思想中的空间分析主要表现为对城市化和世界市场的批判。城市化和世界市场实质上都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扩张。城市化就是空间被当作可以增值的商品来进行生产、消费,是资本凭借社会力量对空间的塑造,并带来一系列消极后果。马克思把社会形态分为农业时代、工業时代、城市时代三个发展阶段。在城市时代,空间生产是资本运作的主要策略。城市生活空间成为资本掌控下的生产要素,从而资本渗透到城市生活空间的最细微领域。城市空间生产主要采取三种策略:生育、劳动力和社会关系。这三种生产的实现路径是城市空间实践。城市空间实践就是按照城市功能而进行的规划活动,尤其是在早期商业社会,城市人口聚集于城市中心,于是城市规划也围绕中心而展开,但随着物品的丰富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中心的功能发生了分化。马克思批判了城市化,也批判了由世界市场所导致的空间失衡。资本在增殖过程中,造成地理上的不平衡发展,拉大了全球空间上的贫富差距。工业化、城市化需要大量资本,而资本运作方式空间化,让全球空间成为资本积累的重要手段,必然引起生活物化,导致空间生产矛盾,引起空间同质化,造成全球空间一体化。资本增殖逻辑日益影响并控制着世界市场,资本推动的空间生产的碎片化也侵占着全球空间。资本积累的全球布展带来空间不平衡发展,引起民族国家利益要求的差异,造成世界经济不平衡发展,强化了人们的空间分化意识。因此,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空间问题是资本积累造成的,不仅表现在全球空间和个体感知空间,而且表现在国家空间和城市空间。其中城市空间物化表现得非常明显,是因为城市空间是资本运作的集中场所,解决城市空间物化问题需要实现空间正义诉求,达成空间平等分配。
总之,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生活被空间生产架空,不仅是资本增殖和社会关系的结果,而且是资本增殖的前提条件和基础。空间生产资本化就是凭借资本规则占有和生产空间,呈现为投入空间生产的资本不断增多。
其二,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蕴含着独特的方法论。历史辩证法为马克思社会空间批判思想奠定了方法论基础。马克思试图通过历史辩证法纠正传统哲学对空间的忽视和简单理解,并倡导建立一种包含着社会实践的历史辩证法。他认为,社会空间和社会实践相互作用、彼此缠绕、不可或缺,应该建立完善的空间学科。为此,他将唯物论和辩证法相结合,形成了社会空间的历史辩证法。“两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就是辩证运动的实质。”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9页。马克思认为,社会实践不仅是物质形式、社会过程,还是社会关系、思维状态、批判态度,是社会、历史之外的第三个维度。因此,应该引入社会实践这个他者,促进空间研究转变。他者就是面向未来的无限可能,就是新的思维模式,能够打破二元对立的教条性思维模式。马克思通过引入社会实践这个他者,挑战了传统辩证法体系,实现了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历史空间的统一。可以说,马克思历史辩证法呈现着三个方面的空间形态:自然空间,即自然生态和星际空间,也就是生产实践活动的对象空间;精神空间,即理性思考抽象出来的空间,也就是感知经验所察觉的空间;社会空间,即生产实践活动的场域,也就是所谓的“他者”。马克思把空间的物质性、精神性、社会性看作不可分割的整体,认为只有用总体性的方法看待物质、精神和社会,才能真正理解空间。
马克思的社会实践维度不仅丰富了唯物辩证法思想,而且开启了人们对空间的新认识。他指出,传统辩证法只不过是社会意识对社会历史过程的思维反映,只有从实践的视角才能全面理解社会空间。因此,需要将传统辩证法整合为社会历史辩证法,以增加社会空间认识论的实践维度。马克思从历史辩证法的维度看待社会空间形态的演变,丰富了唯物辩证法思想,将空间纳入社会体系,形成了时间、空间、社会三位一体的辩证法,揭示了现实的人在一定意义上只是社会关系人格化的综合体,生产力水平决定政治、意识形态等上层建筑。马克思历史辩证法源自国民经济学的社会关系生产以及再生产辩证思想。历史辩证法不是否定之否定的单线过程,而是主客体发展的二元过程。马克思批判了传统的单线思维模式,把社会空间批判发展为二元形式,即把空间引入社会和历史,从而彰显了对多元的追求。因此,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为空间生产批判理论提供了方法论,并以唯物辩证的分析方法为基础,考察了社会空间现象和形态。
马克思在自然空间的基础上引出社会空间范畴,建立空间二元辩证法,利用历史辩证法对社会空间进行二元阐释,从而为创建和谐、公正的城市空间提供了理论依据。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蕴含了以往对社会异化现象批判理论的特质,是对以往社会批判理论的补充和完善。之前的学者往往把研究视域集中于社会空间,而不太关注精神空间,他们通常是从时间的角度论述的,缺乏空间的视域。马克思从实践的维度,不仅纠正了时间优先于空间的片面观点,而且发展了以往的生产理论。马克思批判了唯心主义辩证法,发展了社会空间辩证法。他的资本主义批判不仅有时间的维度,也有空间的维度,全面展示了资本获取利润的方式,详细论述了资本在全球的空间扩张。马克思认为,只有强化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并将其上升为社会的普遍意识,才能最终真正实现具体个人的需求和利益。马克思将批判精神引入对社会空间微观生活领域的批判,努力在辩证法思想的框架内找到个人安身立命的方法。他主要将国民经济学批判中的异化批判理论运用于对早期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的剖析与揭示,尤其是对空间生产的意识形态异化情形做了全面批判。马克思将空间地理学的阐发方法引入传统空间思想,深化了对社会空间的论述,把哲学从琐碎的时间阐述中解脱出来,这为我们提供了理解资本主义本质的新线索。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城市空间形态发生了显著变化,引起更多学者的理论回应。沿着马克思的思路,后来的学者总结出了空间生产理论,把空间、时间和社会三者更紧密联系起来,提出了空间三元辩证法。
福柯的“异形地志学”区分了两种类型的空间: 一种是虚构地点“乌托邦”,另一种是“异托邦”。它们是那些“对立地点”,是存在于每一种文化、文明中的真实空间,并且构成社会的真正基础。福柯关于异托邦的关系性空间就是马克思所描述的社会空间实践,它指为人们所实践并由社会所创造、在同一实践内既具体又抽象的社会诸种实践的习惯。
马克思用社会关系和文化思想体系来阐释社会空间生产过程,又通过空间生产理论考察社会空间形态和文化背景,并以空间生产实践和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的互动机制来阐释社会空间生产的逻辑过程。从空间生产实践到资本主义社会空间并不是传统辩证法视域中的逻辑以及意志论的直线前进历程,而是回到具体的历史的现实。马克思指出,科学合理的空间认知应当将空间生产实践、社会空间和空间思想文化结合起来,使得空间生产的主体能够在各种社会空间之间自由选择。马克思的社会空间辩证法是出于批判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需要,社会空间辩证法既是充满活力的具有原初形态的本然辩证法,也是具有自身逻辑的实然辩证法,还是具有历史需求的应然辩证法。
马克思采用历史辩证法的理论逻辑开启了一种辩证的空间认知测绘分析,他采用将宏大的历史叙事和微观的空间视角相结合的方式考察人类社会,阐释了空间生产、城市化、资本增殖三者之间的关系,并针对现实空间问题提出了对策,将社会空间理论运用于解读人类社会,建构起“空间—社会—时间”辩证法,试图用自由时间对抗剩余价值的空间性生产。马克思社会空间辩证法不仅拓展了辩证法的视域,而且对于人们正确理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有重要的方法论意義。随着城市化的发展,马克思在历史辩证法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生产过程的考察,以社会分析为基础的空间批判理论日益成为空间哲学研究的新视野。当代学者运用马克思资本批判方法对空间生产过程进行了分析,认为资本主义空间具有同质化特征,布满商业利益,企图消解一切空间差异。
二、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的批判主题
马克思通过考察生产方式的空间变迁,论述了空间生产资本化过程,详细考察了空间形态变化对全球空间生产的制约。他指出,全球化必然借助空间生产获得扩张,走向空间拓展;资本主义各种政治危机凭借全球化和空间生产不断向外转移。帝国主义强化了经济国际化趋势,让全球空间变成了等级化体系,划分为主导国家和边缘国家,导致资本强国把握了全球空间发展的方向,造成剩余价值的不平衡流动,加剧了国家间对立。马克思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的经济、政治、生活现象,倡导无产阶级用革命实践打破旧的社会空间结构,建立新的和谐的社会空间形态。
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现象的批判和审思中形成了资本批判、政治批判和生态批判三重理论形态。在资本批判理论形态中,他批判了由资本增殖和技术理性主导的空间生产所引起的异化现象;在政治批判理论形态中,他阐释了空间生产导致的政治异化现象;在生态批判理论形态中,他指出了城市空间生产引起的一系列生态失衡问题,倡导空间生产的生态化。
其一,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有着清晰的资本批判线索。在理论层面上,马克思提出了阶级斗争批判策略、劳动价值批判、货币拜物教批判、社会形态批判等理论,这些批判理论都在社会空间维度上得到了深化。而在社会空间辩证法、社会空间政治、社会空间历史沿革等方面的阐释,则展示了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空间转向。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全球化时代的到来,空间生产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主导模式。“通过抽象空间的操纵,资产阶级建立的暴政和资本主义系统已经成功地建立了对于商品市场的部分控制。”
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 UK:Black-wellLtd,1991,p.171.通过资本生产实践,空间生产与全球化的关系日益紧密,产生了空间全球化和全球空间化的互动机制:空间生产是全球化的前提和结果,而全球化是空间生产的条件和媒介。马克思指出,资本在运作当中不断用技术拓展市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由运输追加到商品中去的绝对价值量,和运输业的生产力成反比,和运输的距离成正比。”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07页。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占有和扩张生产空间使垂老的生命重新灵动起来。资本运作利用空间消灭时间,既用空间压制了时间,也击碎了旧有的空间权力结构,导致时空压缩变形。通过对空间资本化的批判,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的关注焦点已经不是思维与存在究竟谁是第一性的问题,而是生产力水平与人的生存欲望的关联程度问题,这包含着对日常生活微观领域的关切。
马克思认为,空间失衡还表现为全球空间关系等级化。全球空间生产被国家矛盾和阶级冲突包围,资本流通需要打破空间障碍以实现最大增殖,这引起贫富差距和新的阶级对立,导致全球空间发展不均衡。“在某种程度上说,资本家的企业创造了工人的完全依赖性和从属性的包围领地。”
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 p.318.全球空间生产导致空间结构失衡,造成空间关系急剧分化,使自由经济和全球化的矛盾更加突出。全球空间生产以资本家的利益为中心,布满人流、物品、能量、信息、资本等,并呈现出变动性、节点性、隐秘性和碎片化等特征。资本主义国家对生活空间的操控既存在于消费领域,也呈现在对政治意识形态的操控之中。消费控制是社会政治异化现象的强化。异化消费遮蔽了阶级矛盾,模糊了人的良知,消解了人的自由意志。阶级矛盾退居边缘位置,而消費活动占据中心地位;背负解放任务的阶级斗争被熙熙攘攘的消费所取代;无产阶级的地位被中产阶层所取代。中产阶层更关心日常生活和消费活动,而不是人类长远利益,他们不会像无产阶级那样热衷于暴力革命。消费控制的科层制社会之所以恐怖,是因为到处充满危机,人与人互相压制,都处于恐惧当中。社会恐怖是消费时尚制造的,时尚让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追赶潮流,唯恐落后于大众,陷入盲目冲动的境地。消费对人的控制是借助媒介宣传和欲望培育实现的,细致入微的宣传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从而使消费品具有了神秘色彩,让人们匍匐于消费品面前并深陷于其中。
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已经在当前的全球城市化趋势中得到确证:资本家为了获得利润,占有大量城市空间资源,期望通过住宅资源垄断而获得更多土地增值,造成了富人区和贫民窟的对立,导致城市居住空间分裂和住宅空间分配不公平。二战后,随着民主的普及、经济的腾飞,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危机有所减轻,似乎呈现了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的和谐景象,但政治异化现象仍普遍存在,国家对公民生活的政治控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不断强化。科技革命让国家空间生产达到了规模化程度,空间已经被权力占据。面对现代性导致的糟糕的日常生活,我们应该如何理清现代性的运行法则及其所带来的问题?这个问题只有从日常生活空间中才能找到答案。走进历史深处的路径并非是宏观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而是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片段、感动瞬间和具体实践操作方式。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催生了公民的现代性忧虑和逃离技术控制的渴望,导致了处于技术控制下的人的苦闷孤独,造成了人与人的紧张利益关系,而这些都是现代技术引发的问题。现代性造成的空间碎片化表现为一系列的资本和商品,空间的碎片化是日常生活的不平衡状态,是为资本增殖服务的,也是现代技术造成的弊端。批判空间生产的现代性弊端是为了揭示空间生产背后的资本力量和现代性问题,包括货币拜物教、景观生产、符号生产、媒介宣传等。
其二,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体现着鲜明的政治批判立场。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在全球的空间拓展导致了政治权力控制并利用市场资源或生产力强化自身力量。“空间正是那种对于经济学而言将其整合进政治成为可能的空间。”
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 p.321.全球空间生产导致很多空间冲突和空间异化现象,并且始终存在三种矛盾:空间生产全球化与区域自治的矛盾;技术革新与政治组织形式的矛盾;实在空间生产与虚拟金融资本的矛盾。国家在空间生产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既让空间一体,又让空间破碎,从而不断打破空间平衡。国家空间生产不仅凭借空间分配造就贫富差距,而且导致地区不平衡加剧。国家空间生产不平衡是资本增殖、无产阶级意识缺失、空间矛盾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全球空间充满政治权力,并由政治权力分割为不同空间格局。
马克思还考察了国家领土空间的扩张过程。他指出,国家领土空间促进民族形成,民族主导国家领土空间扩张,不断将自身意识形态推广到更广泛的领土中,并且不断将更多空间划归本国所有。资本主义国家甚至在全球空间范围强行推行自己的政治模式,既导致先进国家对落后国家的空间剥夺,让全球空间呈现等级性;又让自然空间和自然资源遭到掠夺,造成生态问题;还导致了资本的虚拟化,以致虚拟经济问题突出。空间生产不断生产出全球空间的二元对立体系,让先进国家的发展建立在对落后国家的掠夺上。“这种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工业的扩展,同时,随着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扩展,资产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得到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3页。资本增殖让国家空间呈现不同功能分区,呈现不平衡性。国家空间结构中存在着中心和边缘的对立格局,国家空间权力很大程度上根源于中心和边缘的空间存在,是体现高压和控制的符号,彰显着从上到下的等级性;区域空间则是体现社会底层自治声音的空间,彰显自下而上的秩序。
马克思国家空间理论既对资本主义抽象空间的运行模式进行了解读,又对资产阶级国家理论进行了批判。他指出,在资产阶级国家理论中,经常忽视国家空间的政治性,并时常掩盖国家机器对空间的操控,而把国家空间歪曲为政治的边缘。但是,国家空间不仅是地理环境,还是政治统治工具。“马克思是从人的实践活动,特别是从生产劳动出发引申出时空概念的。”
俞吾金:《马克思时空观新论》,《哲学研究》1996年第3期,第11页。马克思不仅考察了国家空间之间的关系,而且考察了国家内部的空间。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城市空间在国家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不仅承载着工业化生产,而且成为可以获得高额利润的投资对象。城市空间的资本化也就是土地的资本化,开发商为了获利而积极投资房地产。城市住宅空间是人们生活的主要场域,呈现着特定的社会关系,而这是由资本主导建造的,资本数量影响着住宅空间的数量和规模。资本为了利润才建造住宅,可工人购买力有限,进入城市的农民也没有足够资本购买住房,因此,资本家不愿为工人建造住宅,导致工人缺少住所。“纯粹的工人区,像一条平均一英里半宽的带子把商业区围绕起来。在这个带形地区外面,住着高等的和中等的资产阶级。”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26页。在资本增殖逻辑下,住宅空间成了资本,担负着资本的功能。住宅空间不仅是物理空间,也是体现资本逻辑的商品,在破除了封建等级的空间分化的同时,也造成了新的空间等级。“资本一方面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剩余劳动的趋势,同样,它也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交换地点的补充趋势。”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8页。
其三,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彰显着深刻的生态批判导向。在马克思那里,空间不是一个自然范畴,而是一个社会生产关系概念,具有历史唯物主义的总体性意义。自然空间在社会结构和系统中起着重要作用。社会空间虽然重要,但它不是社会运行的唯一机制,人类仍需要自然空间。自然空间也不是完全客观的,而是充满社会关系,是真实和想象、事实和经验、个体和群体的结合。“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取决于可以利用的空间。有些建筑物可以加高幾层,有些建筑物必须横向扩张,这就要有更多的地皮。”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第193页。马克思认为,空间生产理论如果遮蔽自然维度,就找不到空间问题的历史出路。空间生产就是自然空间结构和空间组织的重新调配过程。空间生产不仅是政治问题,而且是生态问题,有自己的生态趋势,需要隔离与资本的密切关系。忽视生态关系就是忽视空间问题,批判空间问题就要批判空间生产带来的生态破坏。“生产的每一进步,同时也就是被压迫阶级即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的一个退步。”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78页。自然空间是现实空间实践的基础,主要呈现为城市空间的膨胀、乡村的都市化和空间组织建立等,是人对自然空间的自由创造,是人愿望的空间呈现。人类历史就是将自然空间不断人化的过程,就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的历史。
马克思主张用社会主义空间生产方式取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方式,空间在他那里不是一个技术分析概念,也不是纯粹的生态学概念,而是社会关系结构,属于社会历史范畴。在马克思看来,之所以要实现空间生产生态化,是因为当前的空间生产破坏了自然生态平衡,引起了人的空间生存困境。“如果地球是某种生成的东西,那么它现在的地质的、地理的和气候的状况,它的植物和动物,也一定是某种生成的东西,它不仅在空间中必然有彼此并列的历史,而且在时间上也必然有前后相继的历史。”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414页。科技推动空间生产不断进行,导致了过度的空间生产和消费,引起自然的新陈代谢失调,造成一系列的生态危机,这一问题的解决需要推行生态的非暴力的政治、经济、文化模式。马克思认为,空间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人的生产方式,要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就要改变人的生产方式。
随着工业革命和科技进步,人类把征服自然空间当成目标,虽然将人类从自然压迫中解放出来,但对自然的盲目征服破坏了自然空间生态平衡。自然空间的运作机制与工业社会的空间生产机制是异质的,当代空间生产已对自然资源造成了大量浪费。空间生产让人从自然空间中获得了物质资料,占据了自然资源和自然能量。高山、大河、海洋等原初的自然空间正在逐步瓦解。自然空间成了资本控制的对象,成了空间生产实践操弄的工具。空间生产将原初的自然空间改造为适合资本增殖的社会空间,用空间抽象性取代了空间的具体性。人不能机械控制自然空间及其生物,而应用总体性观点看待自然空间,重构人与自然的关系,尊重自然的伦理主体意义。“生产也不只是特殊的生产,而始终是一定的社会体即社会的主体在或广或窄的由各生产部门组成的总体中活动着。”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0页。自然空间是空间生产的基础和前提,但空间生产的强度超过了自然空间的承载力,引起了空间生态危机,导致人与自然的激烈对抗,因而必须约束人的空间生产实践行为。马克思号召尊重自然规律,对自然空间合理利用,防止自然界对人类的报复。
三、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的价值取向
自由、平等、正义是人类永恒的伦理诉求,彰显着人类生存的终极价值,并与其他社会范畴相关联,如多元差异、权利义务等。“随着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消失,国家的政治权威也将消失。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66页。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的价值取向体现为以人为本、平等、正义、差异性等主张。
第一,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彰显着以人为本原则。马克思推崇空间生产的人文意义。“每个人都拥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这种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会整体之名也不能逾越。”
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何怀宏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页。空间生产的人文性的实现需要关注两点:其一,空间生产的主体是广泛的。空间生产的主体不仅包括掌握资本的利益集团,而且包括普通公民。空间生产的人文性的实现需要所有空间生产主体的努力,包括所有阶层、性别和背景的人,而不只是城市居民。其二,空间生产主体的需求是多元的。空间生产需要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倡导为人服务,改善公民的空间生存状态。空间生产要将人化空间转化为人文空间,既要求尊重人的基本需求,又要求空间主体人文素养的提升。空间生产的人文性应实现空间主体的全面需求(生存需求与发展需求),不能为了人类需求而忽视其他生物的生存需求,也不能为了群体利益而损害个人利益。
空间的人文价值可以说是人的价值在空间内的集中呈现。空间规划就是人对社会空间的抽象设计、引导和演示。应当基于空间的人文意义,利用先进的地理学和社会学观点,让空间规划更加科学规范。“空间生产”虽然是社会学范畴,但更多的是针对人的城市生活。人的空间斗争在城市革命中起着重要作用,能促使城市空间生产更多考虑普通公民的空间利益诉求。资本家以私有制为依托占有大量公共空间资源,从而侵害了无产者的空间利益,这就需要反对资本控制空间的机制,让空间资源得到公平分配。空间资源是公共的,不是私人的,应该平均分配。过度空间生产导致空间生态危机,政治干预更是引起空间政治问题,造成空间矛盾。资本逻辑控制下的过度空间生产将土地、劳动力和资本紧密连接起来,让自然空间迅速消逝。以人为本的空间生产应关注社会平等和公共福利,尊重个人权利,建设充满正义的空间形态。每种社会形态都有自己的空间生产方式,需要让空间真正成为人诗意栖居的家园。
第二,“空间生产”理论形态蕴含着平等性。马克思倡导空间利益的平等性。“公正是最主要的,它比星辰更加光辉。”
《亚里士多德选集》,苗力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3页。空间伦理的基本要求就是平等性。空间生产引起的全球地理不平衡发展是生产力发展不平衡的必然结果,而空间伦理的平等性就是消除等级秩序和僵化模式,实现空间分配的公开透明,推动空间和谐发展。实现空间伦理的平等性应理清两对关系:一要理清公平和效率的关系。效率属于工具理性,公平属于伦理诉求。实际上,空间生产的效率最终是为了实现公平。二要理清代内与代际的关系。空间伦理的平等性要求统筹安排,实现可持续发展,不能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空间生产的平等性要求将社会空间建成包含差异的公平空间。公平是理顺空间生产主体及各种社会空间关系的基本法则,用人际公平解决人与人的矛盾,用生态公平理顺人与自然的关系,用社会公平廓清人在社会中的位置。空间生产的平等性就是要将人化空间转化为公平性空间,既依赖于对人的基本需求的尊重,又依赖于空间生产主体公平精神的提升。马克思不是站在主观立场上看待空间生产,而是以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和眼光看待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不是从抽象的思辨分析社会空间形态演变,而是从具体的历史的人的角度考察空间平等的实现路径。他认为,实现空间产品的公平分配,要改变不平衡的空间格局,形成高效合理的空间产品配置机制,坚持空间生产的和谐运行,不是实行平均主义,而是承认个人空间权利的多元化。
空间生产的平等性是空间生产过程中对公平与正义的追求,其使命就是引导空间生产走上规范之路,包括空间资源分配公平、空间权利平等、空间利益公平。马克思“空间生产”范畴的研究对象不仅是社会空间内部的资本生产,也包含社会空间本身及其生产。“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是从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中产生的。”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22页。全球空间生产是发达国家维护自身统治的载体和工具,让发达国家获得了大量物质利益,也巩固了其政治权力体系。为了获取利润,发达国家制造了空间异化和空间矛盾,让空间变得支离破碎。资本主义按照资本规则和市场原则向全球扩张,把资本活动推广到全球各地,取得了全球霸权。“重商主义体系在某种程度上还具有某种纯朴的天主教的坦率精神,它丝毫不隐瞒商业的不道德的本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1页。全球化让每个空间都加入全球空间的等级体系中。“伴随着资本增殖逻辑在全球空间的布展,世界地理发生了诸多本质性的空间革命。”
孙全胜:《城市空间生产批判及其对中国城市化的启示》,《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第80页。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已经逐渐从固定区域转移到更多区域,这使得发达工业社会的空间生产可以扩展到全球空间中进行。空间平等性要求关注特殊地理空间,尊重空间的多样性,联合空间中的抵抗力量,推动空间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是全体人类的职责,但西方发达国家应承担更多责任。
第三,“空间生产”理论形态蕴含正义性。空间正义包含正义的空间性和空间的正义性。正义的空间性需要从空间地理学维度来阐释。“空间需要正义的视角考察。”
孙全胜:《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的伦理形态》,《天府新论》2014年第6期,第60页。空间的正义性是指空间生产应该体现正义、遵循正义。空间的正义性其实更多意味着一种社会正义,因此,需要从社会关系角度考察空间正义。“去生活化”(幸福价值的缺失)是引起城市空间矛盾的因素。“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7页。空间正义服务于都市时代,产生于快速进行的空间生产,是对空间非正义现象的反思。在现实的空间生产活动中,空间经济增长被视为终极目标,实践主体则被简化为进行劳动和消费的人。资本增殖的逻辑让空间生产主体产生了很多伦理失范行为,需要让空间生产主体承担起道德责任,从而建构合理的社会空间形态。空间正义能够推动人们关注空间中的不公平现象,反思资本增殖和空间的关系,深刻体察当代社会空间的演变方向。空间正义不是个人独裁和英雄“正义感”式的正义,它具有两层含义:一是居民对空间生产的贡献和所得相适应就是正义,也就是所谓的得与应得;二是按照相同的准则对待空间中的人与事,蕴含平等的意义。空间资源和空间财富不是少数人的,而是公众的。随着空间生产实践的发展,空间正义理论已经衍生出政治空间正义、经济空间正义、城市空间正义、文化空间正义等不同理论形态。
社会主义空间正义意味着城市化发展需要把公民的正义诉求化为正义压力。“在社会主义社会,人的一切平等、自由、价值的根源都要来自劳动。”
何云峰:《劳动人权马克思主义散论》,《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第5页。空间正义深化了正义和空间生产的联系,将正义理论延伸到社会空间领域,提高了空间伦理的可行性,推动了对空间生产正义性的考察。空间正义有助于解决空间生产异化现象,消除一些空间生产中的问题和矛盾,例如空间二元结构、空间不平衡发展、城市空间异化现象、空间生态破坏等。空间正义不仅要关注宏观历史,而且要关注微观生活;既要有利于城市空间系统的完善和建构城市秩序正义,又要有利于调节城市空间生产主体利益。人的空间需求的多样性也要求空间正义不断发展,维护人民群众的空间权利。空间正义要体现个体的空间需求,确保大多数人都有平等的空间机遇。“没有空间正义的指引,空间生产就变得僵化,失去活力。”
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王志弘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多样性的空间形态有利于促进空间生产的合理进行,更好地调节空间生产中不同主体的权利。空间正义的同一性呈现为空间生产主体在各方面都有平等权利和机会,不能区别对待空间生产主体,空间产品也要平等分配。空间正义范式的提出具有重要理论意义,打开了空间研究的新范式。
第四,“空间生产”理论形态蕴含差异性。马克思追求合于良善关系的空间样式,让每个人能公平地享有空间利益和满足生活需求。差异空间生产是新政治运动的斗争焦点。社会变革的目的就是生产出差异性的空间形态。“这样,我们就走到文明时代的门槛了。它是由分工方面的一个新的进步开始的。”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184页。差异应该作为经济运作和政治运动的前提。差异空间面向开放的未来,其目标就是清除抽象空间对日常生活空间的侵占,从而实现空间形式的差异正义。差异空间的建构需要一个丰富的、多样的、诗意的、能够自主选择的日常生活空间。日常生活是建构差异空间的源泉和动力。差异空间的社会性使它有价值,能够被消费,不仅体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合理的地理发展差异,而且表现为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产生和消解。建构差异空间必须与空间生产的同质性和断裂性做坚决斗争,并用一致的阶级行动引导差异空间形成。
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同质性的现状和社会主义空间生产差异性的追求,决定了我们所倡导的空间正义应将同一性和差异性结合起来。“社会舞台上的活跃群体也必然自主、多样,且追求开放、民主、自由和个性解放。”
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7页。社会主义空间应该是一个能消解资本普遍交换的差异性空间,不断生产差异化生活空间。日常生活空间呈现为一系列符号和意义,是蕴含社会关系的空间,产生于社会,又塑造着社会,是社会關系和阶级矛盾的产物,和人类的阶级斗争实践有着紧密关联。日常生活是物质资料生产实践与社会组织结构的现实前提,也是总体性社会变革的源头和动力。差异性空间是我们在社会实践中创造出来的同艺术一样可能被最终定义为一种表征空间的意识形式,而不仅仅是场域。差异性空间主张城乡协调、和谐发展,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不仅推动着城市的多元化,而且能够保障城市的自由。空间生产的差异性就是要看到不同空间生产主体的空间生产能力和需求。社会主义空间允许差异,各个部分都具有同等价值,是人与空间的和谐,是空间使用价值的完全展现。
四、结语
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以空间生产资本化为批判主题,结合其唯物主义辩证法,重点考察了城市空间生产、国家空间生产和全球空间生产三种具体的空间生产政治化现象,从而开展了对全球化时代空间政治关系的批判。这一批判沿袭了他的革命批判理论,对现代工业社会由于资本主义政治霸权造成的空间政治幻觉进行了考察,提出了拒斥资本霸权、进行阶级革命、实现政治权利等主张。全球空间生产牺牲了不发达国家利益,是不利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因此,在全球空间生产过程中,既要拒斥资本全球霸权,又要协调好不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利益关系。自然空间应当被谨慎对待,建立伦理规范。我国空间资源巨大,但优质空间资源较少,必须坚持可持续发展,自觉维护人与自然空间的平衡关系。
社会主义空间生产需要将空间正义和共同富裕结合起来。“共同富裕构成了社会主义人民进行空间生产应该遵守的伦理标准,是社会主义空间生产理应秉持的伦理原则。”
姚尚建:《城市治理:空间、正义与权利》,《学术界》2012年第4期,第545页。共同富裕要求在空间生产中坚持公正和效率相结合,让公民公平使用空间、平等参与空间生产、公正占有空间产品。社会主义注重空间正义,要求调节不同空间生产主体的利益冲突,化解空间生产中的不公正现象。社会主义空间生产必须让资本服务于人民,让空间生产体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本质和最广大人民的切身利益,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现实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的资本同质化逻辑和主体差异性之间的矛盾,决定了社会主义空间生产应该把‘差异的正义作为其价值诉求。”
王志刚:《差异的正义:社会主义城市空间生产的价值诉求》,《思想战线》2012年第4期,第120页。社会主义空间生产需要立足于维护民众空间权益,真正保障不同空间生产主体的空间利益,让人们能公平享有空间生产成果,切实实现空间正义。社会主义空间生产最终是为了促进人民幸福,为人民生活需求服务。
总之,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形态蕴含着三重批判主题和正义等价值取向,是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及其资本、政治、生态现象的批判,是对以人为本、平等、正义等价值取向的追求。马克思把空间生产与全球化趋势、城市化进程、日常生活现象联系起来,关注了社会空间的多重社会意义,使阶级斗争理论、政治经济学批判和都市革命理论在空间生产的话语体系中得到深化,为共产主义社会空间的建立提供了可行路径。马克思将历史性分析和结构性分析结合起来,把空间生产放在人类总体历史进程中来考察,开启了空间研究的新视域,从而为社会批判理论提供了新范式。
(责任编辑:张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