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时雨
波罗揭谛
锈迹斑斑的长椅上
他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摸摸口袋,旧手机还在
錢包里的身份证还在
买了张回家的火车票后
他身无分文,像个流浪汉
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睡了一晚
醒来发现他自己还在
一老妇在大厅内来回踱步
她腰间的小播放机反复在唱
波罗揭谛!波罗揭谛……
那一年,他三十五岁,单身
从一个省漂泊到另一个省
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写下
终其一生,都未能背叛自己
清明日和父亲河畔寻坟
如果在对面的山上看
我们一定像两只茫然的蚂蚁
在杂草和灌木丛中钻来钻去
父亲说,二十年没来了
那座坟恐怕墓碑都没有了
父亲不甘心,又钻进芦苇丛
我时不时喊一句“爹”
生怕他也像祖先
消失在浩荡、茂密的芦苇中
百年之后的清明节
我也会在杂草底下守候
我想喊:我在这儿!
而河畔只有风吹芦苇的声音
我喜欢中间那一小段的停顿
和安静
老屋杂物间一把生锈的铡刀
让我想起儿时的夜晚
睡梦中听到的咔嚓咔嚓声
急促的声音是母亲在铡猪草
每天深夜的咔嚓声
让我们姐弟仨的学费有了保障
像多年后一列绿皮火车
在咔嚓声中把我带到远方
不过我感激那咔嚓声中间的一小段停顿
和安静
两秒或者三秒
那是母亲打了一个小盹
一页薄纸把嘈杂的人世关在外面
天色阴沉,雷雨将至
我站在公交站台
翻开杂志第一页,读一首诗
诗还没读完
公交车的报站声就在耳边响起
我不得不匆匆把书合上
和众人一起挤上车
诗中的意象和我一起
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摇晃
在这个午后,我多想在公交站台
把自己安顿在一首里
一页薄纸,就把嘈杂的人世关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