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春雨
摘 要:《人间失格》发表于1948年,是日本战后著名无赖派作家太宰治最具影响的一部代表作,作品中融入了大量作者个人生活的色彩,可谓是其自传式的绝笔之作。小说以“我”看到叶藏的三张照片后的感想开头,中间是叶藏的三篇手记,而三篇手记与照片对应,分别介绍了叶藏幼年、青年和壮年时代的经历,描述了叶藏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丧失为人资格的道路的。本文主要通过分析主人公大庭叶藏的行为和心理,来深入理解作者太宰治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人间失格》;太宰治;大庭叶藏
一、引言
“无赖派”是诞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个新流派,其旨与汉文学、和歌等正统文学相反,在于复活逢迎世俗的以诙谐和滑稽为基调的江户时期的“戏作”精神。太宰治作为“无赖派”的代表作家,不断发表告发人类伪善的作品,对读者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
《人间失格》作为他最具影响力的作品,战后仅新潮文库版的累计发行册数就突破了670万册,可以说是一部国民性的传阅小说。
这部作品于1948年作为连载小说被刊登在杂志《展望》六、七、八月号上。连载第一次发表的大约一个月后的六月十三日,太宰治和山崎富荣一起跳入玉川上水自杀,十九日发现了遗体。《人间失格》第二次被发表在《展望》七月号时,正是这个事件的高潮时期。太宰治自己的自杀导致的死亡自然而然地就使得读者将《人间失格》看作太宰治的遗书。这样一来,《人间失格》就可以看作太宰治的“精神自画像”了。
本论文通过分析《人间失格》中主人公大庭叶藏的行为和心理,来理解作者太宰治的精神世界。
二、先行研究
正如前所述,太宰治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作家。海内外学者对他和他的作品进行了很多研究。那么,在这一节中,我想大体上总结一下中国方面和日本方面的学者都是从什么方面来研究太宰治的。
太宰治的作品被大量翻译、介绍到中国是在20世纪90年代。到现在为止,关于太宰治及太宰治文学,虽然在学术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和毕业论文很多,但是著作很少。我认为这些论文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从主人公大庭叶藏的人物形象出发进行分析的研究。第二类是从比较文学方面出发将其他作品与《人间失格》进行比较和分析的研究。第三类是以太宰治的一系列作品为中心,分析对太宰治本人的认识以及太宰治文学中被形象化的人物的形象。
日本方面,关于太宰治及太宰治文学的研究,从论文集到随笔有很多,可以说数量庞大也不为过。我想在这里列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评论家。文艺评论家奥野建男评价说:“太宰治的文学穿越时空,直接向读者的灵魂倾诉。”。在《人间失格》和太宰治的实际生活相关联方面,臼井吉见在《太宰治论》中这样说道,“最后的作品《人间失格》正如文字所示是太宰治的自画像。……到了这部作品,想要从正面全面地讲述自己。”。这为将《人间失格》视为太宰治的“精神自画像”提供了依据。
三、大庭叶藏与“道化”
“道化”意为滑稽,笑话。在《第一手记》中,太宰治写道“至今还不懂人类的行为”,从这句话来看,“人类的生活”对于叶藏来说是无法理解的,而且对于叶藏来说,与其说是“人类的生活”,不如说是对支配人类生活的规则之类的东西更不了解,更加以在意。
这里的规则并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所谓的“看不见的规则”。而且,人类的生活几乎都基于未特意写在文字上的 “看不见”的规则来经营的。要遵守这个看不见的规则,就必须要“察言观色”。叶藏并不是没有察言观色也不是读不懂,倒不如说总是读得过多,或者说是对规则来说太神经质了。就这样,他变得不自然,开始了滑稽的表演。
“自己虽然极度害怕人类,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人类死心。于是,我就在‘道化这条线上,与人类联系了一点点。”正如他所写的那样,大庭叶藏对人类抱有恐惧感,但是作为人来说,与世间分离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扮演滑稽也成功地将自己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
因此,他希望从对人类的恐惧心中解脱出来,或许那个瞬间他真的从中逃脱了出来。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摆脱,他用丑化来欺骗他人,且没有向父母和身边的大人坦率地询问自己的疑问,所以也失去了理解人类生活的机会。
但是,他明明一直对人抱有恐惧心,却总想克服这种恐惧,与人交往。这种凭借着‘道化继续生活下去的心理表现了太宰治对人生积极的一面。但是,因为总是受到冲击,所以更加速了自我堕落。
四、大庭叶藏与女性
就作者的生活经历来说,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传体小说,但就其心路历程和内心世界来说,则是不折不扣的自传体小说。太宰治的一生中,曾与多位女性有过很深的交集,无论是酒吧的女招待、艺伎小山初代还是教师石原美知子、山崎富荣都对作者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女性是分析太宰治本人及其作品时不可忽视的一个因素。
在主人公叶藏一步步走向丧失为人的资格的道路上,出现了多种女性,都对叶藏脆弱的灵魂产生了一定的刺激。第一种是幼时家中的女性、女仆以及女性親戚。叶藏自幼体弱多病,且身为幺子缺乏母爱,可他身边的女性身上没有能够让他依赖的母性光环,她们自以为他只是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孩童,只教会了他干可悲的事,然而他的本性同那种所谓的孩子气是完全相反的,自画像里显示出的本性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实在是惨不忍睹。她们不懂他,他也看不懂她们,虽然叶藏从小就是跟女人玩耍长大的,却是以如履薄冰之感同她们交往过来的。为了安慰自己脆弱的灵魂,只能逢场作戏,故作愚蠢,夏天在浴衣下面套穿红毛衣在走廊走动,在仆人们面前随着没头没脑的曲调跳印第安舞,在学校里也通过写各种搞笑的东西惹人发笑,从他人的笑声中寻找安全感。
幼时家中女性、女仆以及女性亲戚的虚伪与欺骗给他带来的心理上的欠缺注定使他无法成为寻常人,他怯懦敏感,对人类生活充满恐惧与不安,他无法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或许正是因为其身上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疏离感与孤独感,才更容易招致来女性的青睐与照顾,中学时代关照过叶藏的那户人家的姐姐也好妹妹也好都迷上了他。
第二种便是妓女。与堀木交往后,叶藏找到了能暂时冲淡自己恐人情绪的有效手段——嫖妓。一方面他轻视妓女,认为她们“不是白痴就是狂人”,而另一面却从她们身上实实在在地看见了玛利亚的光环,这体现了叶藏极其矛盾的心理。这是因为他从妓女身上看到了另一种悲哀,不同于自身的怯懦恐人之哀,妓女们被生活驯服得没有丝毫私欲,是一种臣服于生活的悲哀。他对这些妓女心存同情之感,同时也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他在妓女面前无需防备与伪装,可以尽情享受妓女们给予自己的好意,从而从她们身上暂时感受到了温暖并找到了归属感。
然而在与妓女嬉戏的时间里,叶藏身上慢慢溢出“女达人”的气味儿,这种气味儿让女性们本能地贴向自己,不断地向自己示爱。叶藏从很多女性那里收到过爱的示意,例如,来自茶馆女子的信、少女亲手做的玩偶等等,可是叶藏未从这些女性身上感受到爱的温暖,反而对此产生消极情绪及厌烦之感。
第三位是一位叫恒子的一位有妇之夫,她比叶藏大两岁,老家在广岛,随丈夫来到东京后,丈夫因被起诉而入狱,独自一人在银座的酒馆里做女招待。两个完全孤立无援并且极度寂寞的人相互吸引,互相慰藉。
“而且,只此一言就使自己忐忑不安的心镇定下来。不,不是因为不必担心钱,而是觉得在她身旁不必担心。”
“由于她让我放心,反而没了逢场作戏的搞笑心情,只管不遮不掩地变现自己固有的沉默寡言和郁郁寡欢,闷头喝酒。”
“每次靠上前去……我的身体得以从恐惧和不安中脱离开来。”
“而且这和在那些白痴妓女们的被窝中酣然大睡的感觉完全不同。同诈骗罪犯人之妻度过的这一晚,对于我是被解放的、幸福的夜晚。”
从以上的描绘可以看出,在叶藏眼里,恒子与那些妓女是完全不同的,那些妓女完全屈服于生活,不愁生活,然而恒子与叶藏都被生活所累,身心疲惫,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叶藏在恒子面前可以放下所有的武装,无需逢场作戏,可以做真正的自己,这对叶藏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然而叶藏脆弱到连幸福都害怕的地步了,他认为这样的幸福不可能一直存在,与其早晚受到伤害,不如提前退出,于是叶藏逃跑了。再次遇到恒子时,虽然意识到恒子只是一个甚至不值得醉汉亲吻的穷困潦倒的女人,但从其身上再次感受到了亲和感,此时叶藏第一次意识到微弱而又积极主动的爱恋之心。无法继续面对令人疲惫不堪的生活的两个人选择了殉情,终于不再需要逃避不安和恐惧,用死来找到自己最后的存身之处,然而初次爱恋的人死了,自己却独活了下来,这使他对人生更加绝望。
第四位是静子。叶藏从担保人比目鱼家逃出来后,在堀木家里遇见了女记者静子,之后过起了男妾一样的生活。静子在新宿一家杂志社上班,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静子与叶藏之前遇到的女性都不一样,她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职业女性的坚强独立,她有自己的正式工作,能为叶藏的出走善后,能让叶藏靠自己画的漫画赚到钱。
她包容叶藏的一切,却未能真正去了解叶藏,理解叶藏。叶藏想让静子相信自己的绘画实力,而静子以为他说的话只是玩笑,打算一笑而过,最后叶藏只能以一种逢场作戏的蒙混说法来让她信以为真。由此看来,叶藏在静子的面前也未能放弃逢场作戏的处事方法。静子与叶藏之间是不平等的,有一种委身于人的自卑感。他无法将自己真正所想告诉静子,因为他知道静子并不会理解他。静子对叶藏的好并不是叶藏真正想要的,靜子越是对他好,他越发战战兢兢。
与堀木交谈过后,叶藏突然认识到人世就是个人后,终于开始以自己的开始行动了,但同时也越发自暴自弃。他认为自己像“蟾蜍(那就是自己。无所谓允许不允许,无所谓埋葬不埋葬。自己是比狗比猫还要劣等的动物。蟾蜍,只会蠢蠢欲动。)”一样丑陋、恶劣,静子和茂子母女二人生活在一起就足够幸福了,若自己闯入其中,只能毁了这朴实无华的幸福,虽然自己也从她们身上获得了一时的幸福,但是出于内疚或者自卑心理,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静子。
第五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良子,在叶藏不断地堕落时,他遇到了纯洁的良子。她可爱、善良、认真,她的美好让叶藏有了结婚的打算。
“结婚!哪怕因此招来巨大的悲哀也无所谓,暴风骤雨般的大欢大乐一生只有一次即可。”
两人结婚后,叶藏才得以获得平静的幸福生活,也才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
“更让我开心的,是听打心眼里信赖自己的这个小媳妇说的话、看她的一举一动。看这样子,说不定当下我可以逐渐成为一个像样的人而不至于悲惨死去。”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良子那纯净无暇的信赖之心恰如青叶瀑布一样让我觉得神清气爽。而那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黄色的污水。”
然而本以为与一位纯洁的少女结婚就能获得自己最终的存身之处的叶藏最后被妻子被强奸这一致命打击彻底摧毁。幼年时他见惯了人们的虚伪,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然而良子的信赖又重新给了他勇气,可是良子被玷污这件事让他对唯一指望的美好品质都开始抱有怀疑,给人希望,却又让人绝望。
如果说之前的良子是救赎,那现在的良子就是恶魔,她的纯洁反倒成了给予叶藏致命一击的武器。叶藏无法接受命运给予他的打击,反复确认:“信赖是罪不成?”“纯净的信赖之心莫不是罪?”最后怯懦敏感的他选择了自我放弃。
另外,《人间失格》中还出现了除上述外的其他的女性,例如经常来叶藏房间来写信的借宿的仙游馆的姑娘,拼命给叶藏买东西的女子高等师范的文科生“同志”,讯问叶藏的检察院的女检察官,给叶藏吗啡注射液的药店老板娘,以及从疗养院出来后照顾叶藏的近六十岁的红头发丑陋女佣,这些女性的出现都对主人公大庭叶藏的人生走向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这些女性一方面带给他温暖,让他暂时从恐惧与不安中逃脱出来,另一方面又对其脆弱的灵魂加以伤害,使他一步步走上丧失为人的资格的道路。为了追求爱和温暖,他这一生不断地与各种女人纠缠,不断地变换自己的存身之处,然而最后只能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给予他真正的救赎,他慨叹道:“我去没有女人的地方!”。
五、结语
太宰治将自己的人生与思想,隐藏于主角叶藏的人生遭遇之中,借由叶藏的独白,抒发身为人的最真切的痛苦。透过主角叶藏的人生遭遇,可以说太宰治巧妙地将自己一生的经历与思想表达出来,分析《人间失格》中的主人公大庭叶藏的行为和心理,对更好地把握太宰治的精神世界以及更加深刻地理解作品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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