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尤斯曼 高琦
美国弗洛伊德被跪杀事件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种族主义浪潮。从最初的上街游行到推翻各种与贩卖黑奴历史相关的纪念雕像,这场抗议逐渐走向“精准化”。著名电影《乱世佳人》在美国流媒体HBO Max的下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直关注黑人议题的美国著名电影编剧约翰·莱德利为此专门撰文称,与“为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有所作为”相比,下架一部“美化奴隶制”的电影算不上什么大事。其实,这并不是针对电影《乱世佳人》的第一次抵制行动,一直以来,对于原著小说《飘》涉嫌“种族歧视”和“美化奴隸制”的批评声就没有停止过。但这次抵制事件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触敏”的文艺作品能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说,像《飘》这种与真实历史事件直接相关,且受到历史局限性影响的作品确实值得相关的争论和探讨,那么我要补充的是,批评抵制的呼声早已不局限于此。面对敏感的市场,创作纯虚构奇幻小说的作家们也得小心谨慎,避免触雷。
角色们想在奇幻小说的虚构世界里讨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
去年六月,年轻的亚裔美国作家艾米丽·文·赵原本计划要庆祝她处女作小说《血统继承人》的出版,这是她奇幻系列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据传闻,企鹅兰登书屋旗下的德拉克特出版社为此开出了六位数的报酬。《血统继承人》虚构了一个借鉴俄国背景的“西里恩帝国”,讲述了一位会魔法的公主在父亲被谋杀后逃离自己王国的故事。“在一个公主被视为怪物的世界里,压迫是不分肤色的,善与恶存在于灰暗的阴影中……”出版商在推介时说道。
然而,手稿尚未出版,已引得群情激愤。26岁的赵,这个巴黎出生、北京长大的银行职员,被指责为“种族歧视者”。仅凭小说简介和少量的内容节选,她的批评者们——其中许多是青年派(后称YA)作家、编辑和博客写手,在社交媒体和网站上对赵进行了猛烈抨击。小说中有关契约劳工的描述尤其令他们义愤填膺。尽管该作品设定以斯拉夫人为背景,但批评者认为其故事情节是受到了美国奴隶制的启发,而赵不是黑人,因此她无权写这些内容。
一位知名作家认为,在一个虚构世界里创作“压迫不分肤色”正是种族主义的体现,而且该作家还与其他人一起批评赵在小说中创造了一个“黑人”角色,随后又杀死了他。然而在《血统继承人》中,唯一勉强可以辨别角色种族的“证据”似乎只有部分关于“深色卷发”和“古铜色皮肤”的模糊描述。
对于赵来说,这次抨击确实是有些沉重,她随后发表了题为《致本书读者:一封道歉信》的声明,其中确认自己已经取消了《血统继承人》的出版。四个月后,赵透露称,在多元文化学者和“敏感读者”的帮助下,她改写了小说,出版也已排上日程。
就目前而言,面对创作中可能会涉及到的种族问题敏感点,也许“不越界”式的背景设定才是唯一相对安全的出路。大家都只写自己“有权”写的故事,就像一位知名YA博客写手警告的那样“白人作家绝对不可以涉足有色人种的故事”。有意思的是,据说这位写手是伦敦知名书店福叶尔的收银员。那么从她的手中是否卖出过一本《奥赛罗》(主角是摩尔人)或托尔金的书?“奇幻小说之父”托尔金对《指环王》中半兽人的刻画遭到了不少批评,有人觉得他的作品有“种族歧视”的味道。刘易斯的奇幻作品《纳尼亚传奇》系列也早就被他的同行菲利普·普尔曼打上了“公然种族主义”和“歧视女性”的烙印。不过,顺便说一句,普尔曼本人自从发表推文称“无法理解有关变性人的争论”之后,就被贴上了“跨性别恐惧症”的标签。
说到变性人,性别相关问题也是“触雷”的重灾区。以大屠杀题材小说《穿条纹睡衣的男孩》而闻名的约翰·波恩,在作品《我的兄弟名叫杰西卡》出版前,也遭受了猛烈的抨击,以至于不得不暂别推特。由于小说的中心人物是一位变性人,而波恩本人不是变性人,所以批评家认为该书的故事“缺乏真实性”,有“跨性别恐惧症”的嫌疑,而且他们指出小说题目中“兄弟”一词是对这位虚构主角性别的“错误描述”。因为在如今西方的性别认同议题中,变性人不能被定义为男性,简单用“女”和“男”划分的性别二元论早已广受争议。部分国家已经在推行少则七种,多则几十种的性别划分法。同样在性别词汇上栽了跟头的知名作家还有“哈利·波特魔法世界”的创造者J.K.罗琳。今年六月,罗琳在推特上对《为来月经的人创造一个更平等的后新冠世界》一文的标题表达了自己的不解,“来月经的人”难道不应该被称为女人吗?推文一发布,就激起了众人的批评。随即,哈利·波特系列电影及《神奇动物在哪里》的主演们也纷纷对罗琳的言论表示不赞同,因为跨性别男性、性别酷儿等性别认同者也会来月经。于是,罗琳被认为是在“歧视跨性别群体”。
有人认为,托尔金对《指环王》中半兽人的刻画暗示了“部分种族天生邪恶且低人一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出版市场变得愈发敏感的过程中,很多YA作家都出了一份力。然而,当自己的作品面临出版时,他们才发现这些规则没有放过任何人。去年二月,曾参与针对其他作家论战的同性恋黑人作家科索克·杰克逊,撤回了自己的处女作小说《狼的地盘》。当然,他也曾试图表明该小说不涉及穆斯林敏感话题。
不仅是小说作家,诗人们可能也已经感到焦虑了。2018年夏天,美国最权威的文学杂志之一《国家》刊登了一首关于无家可归者的十四行诗,随即,该诗因选择了“黑人方言”而遭到指责,并因使用了“跛足”一词而受到批评。该杂志并没有为那首诗作出辩解或是肯定其文学价值,反而立即发表了一封道歉信。
即使是最有觉悟的创作者也有可能会引起众怒。若市场不能回归到理性评价文学作品的状态,那么这股怒潮迟早会吞噬掉所有写作流派,直到——只剩下回忆录可以出版。若每个人只被允许准确记录自己的过往经历,那么在未来,小说即历史。对所有人来说,这样的前景听起来是不是都有些枯燥沉闷?
[编译自英国《旁观者》]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