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婉香,辉 明
(1.深圳大学管理学院,广东深圳518060;2. 深圳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广东深圳518060)
自2013 年中国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合称“一带一路”)的倡议后,“一带一路”倡议便受到沿线国家乃至全世界的关注。“一带一路”的范围涵盖历史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行经的中亚、北亚和西亚、印度洋沿岸、地中海沿岸等国家和地区。马来西亚是“一带一路”合作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国家①在《“一带一路”贸易合作大数据报告(2017)》中,由于马来西亚与中国的贸易规模大、贸易商品广、贸易历史久,在合作模式上马来西亚被划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与中国贸易“全面合作型”国家。,对东南亚“一带一路”建设将产生重大影响。
本文以中马两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合作与规划为基础,通过具体案例和经济数据,从马方视角分析“一带一路”对其产生的影响,并综合民众(尤其是华社)和政党对“一带一路”的意见看法,综观该倡议给马来西亚带来的机遇和挑战。
中国与马来西亚建交后,两国关系总体发展顺利,在政治和经济上均保持着友好的往来。2013 年,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中国自2013 年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后,进一步加强了与马来西亚的合作,而且马来西亚也把“一带一路”作为国家发展战略写入了2017—2018 年度的经济报告中。中马双方在设施联通、能源基础设施建设、通信网络建设及贸易投资等多方面均达成了合作意图[1]。
根据马来西亚2017—2018 年度经济报告,截至2017 年6 月,中国和马来西亚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就多个领域签订了备忘录,总值达1 700 亿林吉特(约合392 亿美元)[2]。通过收集梳理中马签订的重要项目(见表1),笔者发现这些项目主要涵盖了港口和房地产等基础设施领域,同时也涉及金融、贸易、生物、物流、互联网等领域[3];提出“一带一路”后,中方在马的投资加速;2016 年和2017 年的合作项目明显增多,且合作重心放在港口、铁路这类基础设施的建设上,这与中方的“一带一路”倡议明显一致(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是“一带一路”建设的优先领域)。
中马两国在“一带一路”称得上是“全面合作”,涉及的合作领域广、深度深,投资金额数目大,合作持续时间长,纳吉布在任时中马关系达到历史最高点[4],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带一路”推动的结果。
表1 中马合作项目
表1 续表
中国和马来西亚在“一带一路”上的合作是双方利益博弈的结果:通过与中国在港口基础设施、陆地与水上运输通道、港口间的合作,马来西亚借助中方技术和资本,迅速完善基础设施,实现港口现代化和智能化。而对中国来说,为马提供基础建设等支持,既能够缓解国内产能过剩和外汇资产过剩的压力,还能对外输出中国技术[5]。如马来西亚海洋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苏玛蒂·珀马尔所说的,“一带一路”将使中马两国实现双赢[6]。此外,中国对马的投资在一定程度上使其近年逐渐萎靡的经济情况得以好转,特别是制造业和服务业这两大支柱产业。下面,笔者将从基础建设、产业结构以及就业情况3 个方面分析“一带一路”倡议给马来西亚带来的机遇。
1.巩固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打通马来西亚内外通道
基础设施是马来西亚的重点发展领域。早在2010 年马来西亚提出第十个五年计划(Tenth Malaysia Plan)时就指出,为了进一步提高生产力,2011—2015 年间,马来西亚将对包括宽带网络、港口、双轨铁路与机场在内的国家基础设施领域加大投资,目标是建设世界级的基础设施。2015 年马来西亚提出“第十一个五年计划”,再次强调了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性,加大投资城际交通[7]。尽管马来西亚有建设世界级基础设施的宏伟计划,但这种投入高、投资回报周期长的基础建设让政府公共部门近5 年来都出现财政赤字,2015 和2016 年更是多达900 多亿林吉特赤字①数据来源:Bank ofNegara Malaysia,http://www.bnm.gov.my/index.php?ch=statistic_nsdp&uc=2(检索日期:2017 年 12 月 17 日)。。同时,2017 年石油价格的攀升使得交通运输成本提高[8],运输业也因此受到影响。显然,单靠马方政府单方面的力量很难有条不紊地推进基础设施的建设。而加入“一带一路”恰好解决了马方政府的资金问题。以东铁工程为例,其中85%的资金是中国进出口银行提供的年利3.25%的低息贷款。结合中方资金和技术,马方能顺利地推进此项目的进行,同时也培养了本土的铁路建设及运营人才。该项目完成后,配合关丹深水码头,马来西亚的大型物流运输将不再需要高度依赖新加坡。纳吉布指出,“东铁启用后预计运载比重是30%载客,70%货运,将为东海岸三州带来额外1.5%的经济增长,并提高国际贸易地位”[9]。
除东铁工程,中马在“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基建大工程还有港口项目。作为地处重要交通枢纽的岛国,长期以来,马来西亚都在努力发挥其港口优势,希望能在国际贸易物流中分得一杯羹。2015 年11 月23日,中马两国共同签署了港口合作领域的首个文件《建立港口联盟关系的谅解备忘录》。随后,中国交通运输部和马来西亚交通部协商组建了“中马港口联盟”,联盟成员最初涵盖大连港、太仓港、上海港、宁波舟山港、福州港、厦门港、广州港、深圳港等10 个中方港口以及巴生港、柔佛港、关丹港、马六甲港等6 个马方港口[10],到2017 年9 月4 日中国的京唐港和天津港,以及马来西亚的甘马挽、沙巴港和古晋港口也加入该联盟[11]。港口联盟的成立有利于中马两国乃至整个东盟地区航运网络的通联,进一步提升“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间贸易、投资和物流运输便利化水平,也提升了马来西亚在全球物流贸易中的地位。
在紧密的港口合作背景下,中马合作建设的马六甲皇京港项目尤其引人关注。此项目预计2025 年完工,建成后可供长350~400 米的巨型油轮以及20 万~32 万吨的散装货轮停靠,码头还将配备专门的存储设施存储包括石油、石化和植物油在内的液体货物,以弥补马六甲海峡缺乏补给码头的不足。而拥有中资背景的皇京港能帮助其吸引来不少的客户。马来西亚交通部长廖中莱表示,70%至80%航经马六甲海峡的船只的目的地是中国[12],皇京港建成投入使用后,中国的船只也会停靠该港口,这将直接导致新加坡港货物吞吐量的下降。但也因为如此,有传言认为,中马合作的皇京港将是对新加坡的威胁。对此,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副所长饶兆斌认为,新加坡媒体在过度解读这个港口,新加坡近年来积累了很多优势,尤其是在软件方面,皇京港在短期内很难威胁到新加坡的地位。“即使皇京港自然条件不错,在软件方面,比如管理、金融配套、法律规则以及人力资源方面,要发挥出潜力也需要很长的时间。”[13]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院社会文化研究室主任许利平也认为,皇京港对于新加坡港不是“替代”,而是“补充”,弥补了新加坡工业用地不足的问题[13]。但无论如何,乘“一带一路”东风的皇京港,必定能帮助马方提升其港口地位。
2.助推马来西亚制造业、服务业发展升级
作为东南亚的第三大经济体,马来西亚主要依托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丰富的自然资源在世界经济中占有一席之地,其2017—2018 年度经济报告还提到,计划2020 年前成为高收入国家[14]。近5 年来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比较平稳,从GDP 来看(见表1),马来西亚连续5 年保持4.5%~9.0%的增长率,但其进出口额在这5 年来却是呈明显的下降趋势,对外贸易呈现疲软态势,因此,内需成为马来西亚近年来经济发展的主要推手[15]。马来西亚国际伊斯兰大学的调查显示,在2018 年马来西亚大选中,选民最关注经济与社会议题,其中物价上涨是94.1%的受访者最关心的事项[16]。而直至2017 年年初,马来西亚的经济才出现回弹。为争取选票,前首相纳吉布更加重视马来西亚的经济建设,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在短时间内对马来西亚的经济有一定振兴作用,这也是纳吉布政府积极推动“一带一路”在马实行的一个原因。
表2 2013—2017 年马来西亚国内生产总值及增长率
从马来西亚的产业结构看,第三产业(即服务业)是其支柱产业,农业、采矿业、制造业和建筑业都是其重点产业。如表3 所示,从近3 年来马来西亚的产业结构可以看出,服务业占比达50%以上,且呈上升趋势。这一产业主要包括旅游业、零售批发、金融保险以及房地产等,是马来西亚的经济命脉。而制造业以约23%的占比位列马来西亚的第二大产业,主要是电子产品、化学产品以及精炼石油。中马在“一带一路”上的合作多数切中了马来西亚的关键产业,尤其制造业和服务业,对其产业发展升级将产生积极的作用。
表3 2015—2017 年马来西亚各产业值及增长率
具体地看,在制造业领域,以马来西亚—中国关丹产业园区为例,该产业园涉及高端和高科技产业以及重工业,包括节能及环保技术、替代及可再生能源、高端设备制造和先进材料制造,重点发展以钢铁、铝材深加工、棕榈油加工、石化、汽车装配、橡胶、清真食品加工等中马两国具有传统优势的工业,加快发展信息通信、电器电子和环保产业等为主的新兴产业,以上产业在利用马来西亚优良制造技术的同时也推动了其制造业的发展。联合钢铁厂是关丹产业园首个入园项目,于2017 年底投产,投产后年生产能力为350 万吨[17],约占马来西亚2015 和2016 年全年粗钢产量的90%①根据世界钢铁协会《世界钢铁统计数据2017》的数据,马来西亚2015 和2016 年的年粗钢生产总量分别为400 万吨和380万吨,居世界35 位。,马来西亚钢铁生产所需铁矿石和煤资源等原料不足,钢铁生产量长期不足,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进口,2016 年的钢铁进口量达890 万吨[18],且中国是马来西亚最大的钢铁出口国。这一项目的落成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马来西亚钢铁的对外依赖,可以为本地提供更多钢材料。到2017 年4 月,关丹产业园已吸引181 亿林吉特(约合282 亿元人民币)的国内外投资[17],届时结合关丹港的区位优势,关丹产业园能够便利地进出口货物,加快中马两国的贸易发展。
马来西亚近10 年的经济发展不尽如人意,尽管制造业对马来西亚的经济有较大影响力,但在其产业结构中制造业的比重有所下降,服务业成为马来西亚的经济支柱。在服务业领域,马来西亚2017 年的批发零售贸易和金融保险额分别占据当年GDP 的15.1%和6.7%,位列服务业中的前两位[19]。马来西亚的旅游业和电商发展对此的贡献不容小觑。近年来,除了旅游业的发展,马来西亚也越来越重视电商领域的开拓,纳吉布提出了“Cloud First”战略②该战略被定义为一种信息技术服务的快速传递,如数据共享和在线交易都是通过基于互联网的工具和手段获取资源的,而非直接连接到一个服务器。,并逐步把云计算运用到包括银行金融服务、卫生保健和电信业等领域[20],马来西亚的电商就是其中一个重点产业。中国阿里巴巴正是看中了马来西亚的国家战略发展与平台,借“一带一路”倡议,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建立起第一个中国以外的数字经济自贸区。马来西亚2017—2018 年度的经济报告还提出,数字自贸区的落地将是对马电商增长的一大支持,其目标是把马来西亚的电商增长率从2016 年的10.8%在2020 年之前提高到20.8%[2]。伴随着数字自贸区的建成使用,马来西亚更是被认定有潜力成为未来的东南亚电商枢纽。
中国作为马来西亚的外贸大国,对其进出口贸易有重要影响。马来西亚近5 年的外贸情况不佳,因此中马数字经济自贸区的建立将有利于马来西亚的对外进出口,有望提高其连年下降的对外贸易额。根据阿里研究院2017 年的报告,2016 年马来西亚商品在天猫国际的成交额是2015 年的140 倍,主要出口销售产品是当地的饼干、咖啡、巧克力等食品,占总成交额的98.5%[21]。这一巨大的成交额增长幅度,一方面体现了马来西亚本土的食品在中国的受欢迎程度,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马来西亚食品在中国的发展潜力。以此为鉴,马来西亚可以借助数字自贸区这一载体,结合本身的区位优势和产品优势,在未来提高运输效率,以此提升本土进出口贸易的质量。更进一步,马来西亚面临制造业萎缩、服务业主要靠旅游业支撑的情形,产业结构亟须调整升级,纳吉布在任时对马来西亚电商的支持可以预见其未来的产业发展方向,“一带一路”给马带来的不仅是资金和技术,还助推了整个国家的产业发展升级。马哈蒂尔上任后虽暂停了大型基建项目,但对于与阿里巴巴合作共建的中马数字经济自贸区仍有所保留,并且2018 年8 月首次访问中国便将阿里巴巴放在首站,有意与阿里巴巴合作带动马来西亚的信息科技产业发展[22]。
3.就业机会增加,利好族群共融
虽然根据马来西亚政府网站公布的数据,2015 至2017 年马来西亚的失业率都稳定在3.1%~3.4%之间,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一定规模的失业人口仍然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一大因素。“一带一路”在马的推行不仅为其带去了多个大项目,也给其带去了大量的就业机会。
关丹产业园在建过程已经创造了24 000 多个就业机会[17],东海岸铁路工程在兴建时创造了8 万个就业机会,约占马来西亚每年失业人口的1/6,待正式营运时将有6 000 个就业机会[9]。除此之外,数字自贸区、皇京港和森林城市等项目建成后,同样会给当地带来可观的就业机会。“一带一路”带给马来西亚产业结构的发展升级亦会活化马来西亚的经济,升级后有望创造新产业和新的就业机会,这直接驳斥了马国内对“一带一路”会对本国国民的就业产生不利影响的声音。当然具体带给马来西亚国民的就业利好,还需要根据这一系列项目的后续发展数据做评定。
在中马“一带一路”建设中,华人华侨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马来西亚华人华侨可以作为沟通中马的桥梁,积极发挥政治、经济和文化优势[23],引进资本,并与马来人共享就业机会。以此促进马来西亚族群间的融合,有利于实现族群合作共融。
“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行一方面给沿线国家带去了发展的机会,另一方面,这也被一些政界人士解读为中国势力的扩张,引起了沿线国家的恐惧。纳吉布时期,马来西亚的态度整体上是积极的,但国内仍存在部分反对声音,对“一带一路”提出了批评与质疑。在马哈蒂尔领导的希望联盟上台后,马来西亚政府开始对中资项目进行审核,“一带一路”在马来西亚陷入了较为尴尬的境地。
1.马来西亚华社参与“一带一路”的困境
对于“一带一路”倡议,马来西亚华社在政党政治上分化为两股力量:一是以马华公会为代表的国阵派,这一派支持国民阵线的对华政策,积极推动马来西亚华社参与“一带一路”建设;二是以民主行动党为主导的希盟派,这一派对纳吉布推崇“一带一路”持批判态度,这一派的华社也对“一带一路”持审慎态度,并未过多表态。
在马来西亚国内,国民阵线和希望联盟对于“一带一路”建设始终存在分歧。纳吉布积极参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并出席了《建立港口联盟关系的谅解备忘录》等重要协议的签订仪式,与中国先后签订了多项合作项目,可见其对“一带一路”的支持。另一位对“一带一路”热忱支持的是此前的华裔交通部长廖中莱,他同时也是马来西亚原执政联盟“国民阵线”里代表华人的政党马华公会的总会长。他表示马来西亚重视“一带一路”有3 个原因:一是中国未来10 年将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二是中国经济的成功与马来西亚息息相关;三是马来西亚在经济转型过程中,获得中国商家的大力支持[24]。由于马华公会近两届的选举式微,廖中莱有意通过“一带一路”挽回马来西亚的华人选票,马华与中共在2014 年7 月签署两党合作备忘录,马华也成立了“马华对华事务委员会”,负责推动和跟进“一带一路”的发展进程。廖中莱更是在各大公开场合表示对“一带一路”的大力支持,称“一带一路倡议必将成为激发马来西亚真正潜力的强大经济引擎”[25]。在2018 年马来西亚大选中,“一带一路”也作为国阵马华公会的“中国牌”之一被打出,马华公会欲借此利用华裔的中国情结争取马来西亚华人的支持,马来西亚北部的霹雳州怡保市是一个拥有众多华人的城市,该城市的万里望区(Menglembu)马华公会州议员候选人黄金城在竞选期间挂了写着“投国阵,等于支持中国!”的广告布条[26]。华人在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李其荣教授指出,华人是马来西亚经济现代化的先驱者、政治现代化发展的推动者和多元文化的建设者,对马来西亚现代化进程有着重要的作用[27]。但近3 届大选呈现出来的现实是:华裔选民摒弃了国阵,把选票投给了民联、希盟。马华公会想借助“一带一路”唤起马来西亚华人对中国的情感,争取华人选票的回流。对马来西亚华人而言,除了老一辈华人还对中国保有感情,当代的华人青年更倾向于把自己视为“马来西亚人”,他们考虑更多的是马来西亚能否从“一带一路”中获益,因此国阵难以以此吸引华人的支持。
与国阵相反,希盟表达了对“一带一路”在马来西亚强势推行的忧虑,以及对国阵执政时过多引进中资表示谴责。对于中资是否过多进入马来西亚是马来西亚国内最大的争论点。马哈蒂尔领导的希盟认为“一带一路”在马开展的基建项目,使马来西亚政府不得不向中国借贷大量资金,中国也因此成为马来西亚最大的债权国,马来西亚的经济受制于中国,这引起了政府和民众的担忧。一带一路的发展模式是期望通过优先发展当地基础设施,进而带动发展中国家实体经济的发展,使中方与当地国家彼此受惠。不过外界对一带一路的批评,多是中资以“一条龙”的模式输出原材料、技术人员,对当地的涓滴效应有限[28]。民主行动党的立法者指出,中资的输出是一种中国持续不断用经济手段获取东南亚国家支持的方法。中资在马国的争议约在2016 年12 月底爆发,因中资大举投资马国房地产以及铁路、港口等战略设施,希盟对此十分不满,马哈蒂尔抨击纳吉布正典当国家主权予中国[28]。人民公正党的议员也公开表示,纳吉布与中国签订的多项协议可能会限制马国的主权,这是因为马国欠中国的国债需要用50 年才能偿还[29]。
另外一个争论焦点则是中马两国的基础建设合作项目是否涉及贪污腐败[30]。时任财政部长的纳吉布因“一个大马发展公司”(1MDB)深陷政治献金丑闻,1MDB 将7 亿美元转入纳吉布的个人账户,马国国内一片哗然,纳吉布的声望也因此一落千丈。在此之后,1MDB 在2015 年1 月以约23 亿美元的价格把旗下电力公司EDRA 的全部股权脱售予中国广核集团,并将大马城60%股权脱手于由依海控股(IWH)和中铁分别出资60%和40%组成的ICSB 财团,引起希盟对纳吉布接受中国“金援”的质疑[28]。
综上可以看出,国阵和希盟在对“一带一路”的态度上分为两派,马来西亚华社也随之分成两队。马来西亚华社的内部政治认同已经高于对文化母国中国的民族认同[31],他们对于马来西亚公民身份的认同感早已超出中华民族的身份认同感。再加上华人在马来西亚政治中被边缘化的现实,他们亟需做的是争取自身在国内的政治和经济权利,“一带一路”能为两国关系带来何种益处反倒成了次要因素。因此,马来西亚华人在参与“一带一路”过程中可能陷入了一种公民身份和族群身份产生冲突的困境中。马来西亚政局变革的现实给马来西亚华社参与“一带一路”带来了挑战。原本华人在马来西亚就面临族群身份地位不平等的困境,中马间的关系和马来西亚的政策、舆论都会对华社参与“一带一路”造成显著影响。马来西亚政权更替,现任执政者对于“一带一路”的审慎态度抑制了以华社为代表的支持群体的参与积极性,“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行在西方世界掀起了新一轮“中国威胁论”的风评,进一步加剧了华社参与的难度。由于身份的特殊性,马来西亚对华人的态度或因此受到影响,华社在马的生存与发展也可能受到挑战。
2.马来西亚面临的中资挑战
希盟所表达的多是对“一带一路”的担忧,部分担忧是有事实依据的,但一部分担忧则是政党竞争下的恶意中伤,臆测成分较大。
大量中资进入马来西亚,一方面给马来西亚带来了大量资本,支持了其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升级,有效拉动了其国内经济的发展,但这些项目工程开展的资金多是需要马国政府通过国债和外债等手段筹集。马来西亚连续5 年在公共部门都出现财政赤字,长期的财政赤字,会对民间投资造成挤出效应,富有活力的民间投资的萎缩,必然导致经济的停滞局面。此外,国债利息支出成为政府财政的沉重负担。长期巨额赤字,依靠借新债来偿还旧债,国债发行额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膨胀,最后达到难以控制的程度,爆发债务危机。一旦国内外出现一些难以预料的政治、经济、社会问题,政府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来解决,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寻求国际援助就有可能危及主权的独立性。亚洲金融危机中,马来西亚就曾因为经济过于对外依赖,受到极大的冲击[32]。由于“一带一路”建设,中国成为马来西亚最大的债权国,马来西亚国内对此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中国对马来西亚输入原材料和技术人员等,这一举措挤压了当地的中小企业,威胁到马来西亚当地人的利益。这一担忧在大多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都存在,有学者将之归为“中国模式输出论”[33]。美国学者福山撰文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标志着中国有史以来首次在设法向其他国家出口自己的发展模式。中国发展模式的根基是政府主导大规模基建投资——公路、港口、电力、铁路以及机场。如果“一带一路”倡议达到中国策划组的预期,那么从印尼到波兰,整个欧亚大陆都将在未来二三十年内发生变化。中国模式将在国外盛行,为沿线国家增加收入并因此产生对中国产品的需求[34]。但是,对于马来西亚而言,这种挤出效应并不绝对是中国输出导致的。首先,如上所述,马来西亚长期存在财政赤字,国内的经济本就对民间资本产生了挤出效应,并非中资的进入才排挤其原本的生存空间,相反,中资对马国政府的支持反倒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其经济发展压力。再者,中资进入马国的争议不断,马国政府对此也向中方提出重视马来西亚人民利益的要求,尤其当时纳吉布即将面临全国大选,更是关注国内的民生民情。纳吉布在出席北京“一带一路”高峰论坛期间,向中方提出三大要求,即一切中资投资发展建设项目,都应优先聘用马国承包商、采用马国原料产品,以及培训和雇用马国各阶层专业人士或普通工人[28]。目前双方暂无对此建议出具的官方协议,但从后续的双方合作中也可以看出,马国在“一带一路”合作中并未受排挤:2017 年8 月9 日在关丹举行的东海岸铁路计划开工典礼上,纳吉布表示,马中双方同意让马来西亚承包商在此项目中获得至少30%的工程[35]。
中国的经济崛起给马来西亚带去巨大的发展机遇是不可否认的,马国对待中资进入也应多几分理性和批判选择。相对于国阵政府大量吸引中资自由进入各种项目,希盟老牌成员党民主行动党主张对引进的中资加以甄别,为了国家的利益慎重选择相应的中资项目。民主行动党政治教育局主任刘镇东认为,来自任何国家的外资,政府都有责任加以甄别及监管,中资也不例外[36]。由此给马国的警示是,“一带一路”带来的机遇是诱人的,若因担心其会伤害到本国产业而拒绝加入可能会因小失大,关键在于政府要发挥相应的作用,尽可能详细考察项目的利害,以规避风险。
而对于中国而言,则必须清醒了解马来西亚的政治环境、经济结构、族群心态、宗教习俗等因素,才能在风险和利益中做出理性评估,减少质疑的声音[36]。由于中国长期只与国阵联系往来,与原先的反对党联盟希盟缺乏直接沟通,故希盟对“一带一路”的意见多是通过对国阵的批判来间接发声,负面言论居多。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的研究员张淼建议,中国政府应建立与马来西亚的非政府组织和社团的对话机制,由于其在马国社会起重要作用,有利于“一带一路”倡议在马的推行,也可以为中资在马的可持续发展铺平道路。另外,还应警惕马来西亚种族主义的泛滥,目前华裔群体对“一带一路”普遍的欢迎同其他族裔的谨慎态度形成较鲜明的对比,国内的族群矛盾依旧比较尖锐,可能对中资在马的利益造成影响。
2018 年在马来西亚大选中希盟胜出,马哈蒂尔一上台即开始对在马的中资项目进行审核,中资项目在马的发展仍不稳定。截至2018 年7 月5 日,马来西亚叫停了多个中资参与项目,其中就包含东海岸铁路工程[37],叫停的原因主要是工程成本过高,马哈蒂尔认为其不能为马来西亚带来经济效益。但时任财政部长的林冠英也指出,马来当局已在东海岸铁路上投入了200 亿林吉特,准备重新磋商并调低成本后继续进行,而非取消[38]。马来西亚的政党轮替对“一带一路”在马的推行的确形成一定的阻碍,但笔者认为,马来西亚不会放弃既得利益,而是想通过叫嚣暂停中资项目的做法赢得与中方博弈的筹码。若中马双方各让一步,“一带一路”各项目在马的推行仍能较顺利地开展。
尽管马哈蒂尔上台初期对“一带一路”带来的中资存疑,呈现出负面态度,但通过谈判,马来西亚已出现种种重新加入“一带一路”的态势。2019 年4 月15 日,马哈蒂尔宣布,就东海岸铁路计划已经与中国国企交通建设有限公司达成补充协议,重启后的东海岸铁路项目第一、二期工程成本从原本的近160 亿美元降低到107 亿美元,削减了约三分之一[39]。随后,马来西亚又宣布重启大马城(Bandar Malaysia)建设项目,经修订,该项目调高建造工程所聘用的本土工人比例,并且优先采购本土建筑材料。2019 年4 月举行的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马来西亚与人工智能研发公司商汤科技及北京的土木工程承包商中国港湾工程签署谅解备忘录,双方在未来5 年内将合作建设首个人工智能工业园,这一举措可弥补马来西亚现存的人工智能缺陷。从以上3 个大型项目的重启可以看出,马来西亚政局变动并不意味着中马“一带一路”合作项目的终止,而是对项目进行重新审视。马哈蒂尔也指出,马来西亚政府并非针对中资,而是从马来西亚的实际经济考虑,纳吉布大量引进中资项目的程序不透明,存在腐败,因而会对中资项目暂停并进行审核[40]。
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之日起便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和热议,马来西亚作为重要的参与国,与中国开展了多个产业和项目的合作,为马来西亚的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升级以及整体经济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对马来西亚而言,这是发展的重大机遇。倘若能利用好该契机,将为马来西亚连接周边国家提供极大的便利,马来西亚更有机会借此成为东南亚的经济枢纽。
但与此同时,马来西亚也应该兼顾本国经济的结构,考虑自身的财政状况量力而行。一方面对引进的中资加以谨慎考量,另一方面,在引入中资之后,学会取长补短,保留本国的经济优势并汲取中国企业和技术方面的优势,以实现“一带一路”所期望的双赢局面。不仅如此,马来西亚的华人华侨具有连接中国和马来西亚的中介性[41],马来西亚政府可以利用华裔族群实现两国的沟通,充分调动国内华人华侨资源,借助华人华侨的媒介力量和经济实力争取“一带一路”的项目资源,利好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