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烨灿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武汉 430073)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维也纳文化圈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作品极具装饰性的特点,画面运用了大量的金色、镶嵌宝石和羽毛进行点缀,充分体现了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的艺术理念。在他众多的作品中,女性寓意性绘画最为著名,这些寓意画不同于肖像画,它主要源于宗教、神话、音乐与文学。而克里姆特在绘画过程中,会从中抽取某些人物或主题进行拆分重组,并且运用女性的形象来重现寓意性的故事,这些饱含寓意的原型与实际形象进行重叠,引领观者去窥探其中生命的奥秘。
19世纪末奥地利发生社会危机,中产、无产与封建贵族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而不断发展的科学又与传统的基督教世界观产生了冲击。文艺复兴之后,“以人为本”的理性主义逐渐被神秘主义、怀疑主义、浪漫主义所取代。这时,精神、欲望、性爱主题性作品逐渐成为自我和社会进行缓解、反思的方式,与此同时,西方社会中女性地位也在发生着改变,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令男性的心理感到极为不安。
克里姆特曾写道:“我对把自己作为绘画主题,比其他人更缺乏兴趣,而女人优先重要。”在克里姆特的一生中,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创作上,女性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克里姆特的生活围绕着各个阶层的女性,无论是出身低微的模特还是身份高贵的委托人,克里姆特一方面与她们是情人及精神伴侣的关系,另一方面需要依靠着她们的委托金存活,这样的关系使克里姆特对女性的看法十分矛盾: 一方面赞扬且歌颂女性是温柔善良的母亲,忠贞且纯洁;一方面又将女性视为引诱男人的恶魔,恐怖且邪恶。克里姆特在画中常常用女性的美来模糊并掩盖对性欲主题的直接关注,而是将那些具有性意味的抽象元素及装饰符号在画中进行规律性地排列,反映出他对女性的独特理解,也反映了维也纳世纪末的男性对女性地位不断提高的恐惧。
克里姆特的《朱迪斯一号》(图1)是其中最为典型的案例。朱迪斯是《圣经》中的一位民族女英雄,历史上不同时期的画家都喜欢以她为创作题材,而他们创作出的朱迪斯形象各不相同。其中画面最具冲击力和力量感的是17世纪意大利女画家阿特米西亚创作的《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图2)。或许是阿特米西亚早年被性侵的遭遇燃起了她对朱迪斯创作的欲望,她笔下的朱迪斯一手按着赫罗弗尼斯的头,一手拿着剑用力地斩,鲜血染红了床单,她笔下的朱迪斯不再拥有传统意义上女性的软弱,而是一个充满着力量的复仇女神,画面的时间也选取了事件最高潮的部分,内容上血腥暴力,构图上极具张力,朱迪斯这位正义女英雄的形象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对比克里姆特画中的朱迪斯,其一反之前画家们笔下的女英雄形象,反而是挑逗的、浑身充满着诱惑力的,由此可以看出克里姆特看待复仇女神朱迪斯的形象与其他画家存在相当大的差别。克里姆特将最血腥的部位——赫罗弗尼斯的人头安排在了画面较为隐秘的位置,位于画面的右下角且占比不多,因此画面的血腥程度大幅度下降。
> 图1 《朱迪斯一号》
> 图2《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
> 图3 《水蛇Ⅰ》
> 图4《水蛇Ⅱ》
> 图5 《贝多芬横饰带》节选
> 图6 《真相》
与阿特米西亚的写实风格不同,这个时期的克里姆特摒弃了传统学院派的风格,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趋于平面化的风格。同时克里姆特在画面背景和人物服饰中加入了大量的金色,给人一种炫目感,增加了画面的装饰意味。克里姆特的朱迪斯头微微上扬,眼睛微张,口唇微启,充满诱惑,且带有邪恶的意味,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以往画家们所描绘的女英雄。朱迪斯给人一种“蛇蝎美人”的形象,她在获得了亚述统帅赫罗弗尼斯的信任与爱慕后,趁他醉酒将其刺杀,斩下他的首级后重返故乡,从而促使战争胜利,给了克里姆特创作的灵感,其中也表达了他对女性身份地位低的认同,符合那个时期奥地利女性为社会自由、教育权利、政治地位而奋斗的背景以及对男性地位存在危机的表现。
克里姆特为了更好地表现女性的柔美与邪恶,在画面中多处用到了蛇这种动物意象。克里姆特作为表现主义与象征主义大师,画中的蛇与女性有着一定的寓意,其寓意源于宗教与神话。
无论是在东方的传奇神话中还是西方的历史传说中,蛇这种意象都有着渊源的历史。在中国上古文化中,蛇是龙的原型,以黄泥抟土造人的女娲,也是以人头蛇身的形象出现的,她用无性繁殖的方式造人,让蛇有了生殖的意义。在西方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盖亚是最早诞生出来的神之一,她是大地女神,而她所生的三个孩子提坦、皮通与提丰皆为人首蛇身,盖亚与宙斯的争斗其本质是母系社会与父权社会的较量,在这场战争中,盖亚的主要武器也是蛇,因此蛇也是母系社会女性权力的象征。
《圣经》中最早出现的动物意象是蛇。在创世纪篇章中,夏娃受到蛇的引诱在伊甸园偷吃了禁果,被基督教说成是一切罪恶与灾祸根源的开端,但同时蛇也是开启人类性意识的引领者,是智慧的象征。上帝也因此惩罚了蛇,只能用肚子行走、终生吃土、与女人为敌,他们的后裔也将生生世世互为仇人:女人会伤害蛇的头部,而蛇会咬伤女人及其后裔的脚踝。因此,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蛇都有着其丰富的寓意,并且自古便与女性之间有着奇妙的联系。
在克里姆特的《水蛇Ⅰ》(图3)中,运用深蓝色的背景、大面积的蛇皮图案与符号,以及许许多多随意漂浮的金色水草,画面中间两个沉睡着的女子交织在一起,表情安宁,右下方的蛇头仿佛窥探着一切同性之间的秘密,而在《圣经》创世纪篇章中,正是因为蛇蛊惑夏娃吃了禁果,从而开启了人类的性意识。
而《水蛇Ⅱ》(图4)中,蛇没有直接出现,而是化作象征着性器官的圆形符号出现在画面里,堆积在注视着观赏者的女人头发上。画面中女人俯视观众,毫不羞怯,面无惧色,其实这也象征着女性地位的提高。
克里姆特在《贝多芬横饰带》的“敌对势力”(图5)中,描绘了戈尔贡三姐妹,其中最出名的是美杜莎,她们以蛇为头发隐喻着贪婪、放纵和贪食,尽管克里姆特也将她们描绘得十分诱人,但她们也非常致命,同时对应了蛇作为万恶之源的寓意。在古希腊神话中,美杜莎原本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特别以秀美的头发著称,她自恃美丽与智慧女神雅典娜比美,雅典娜无法容忍美杜莎的自大从而将她变为了蛇发女妖。同时雅典娜是克里姆特为代表的维也纳分离派的象征旗帜,因此“敌对势力”描绘的也是阻碍新艺术发展的保守派,同时这个部分描绘的对象都为女性,表现出克里姆特对女性的敌意,以及对她们魅惑、危险、病态、无节制的本能恐惧。
同时在克里姆特的《真相》(图6)中,一个裸体女性举起了一面能够照射出真相的镜子,每一个观者都会映在镜子中。她的脚下盘旋着一条蛇,从画面形式来看,蛇增加了画面的空间关系,从画面下方文字进入画面中的蛇,将画面外的现实空间与画面里描绘的世界相连接;从内容上看,对照着《圣经》中上帝留下的诅咒,女人将伤害蛇的头,而蛇将伤害女性的脚跟,画面中蛇象征着危险与威胁,而女子的表情严肃,带着威胁的意味,像是在警告着说出真相的人们,也暗示着揭露真理的人都会受到威胁,与传统作斗争必定要付出代价。在蛇的两边,出现了蒲公英,体现了画家内心的希望,联合上方暗蓝色背景上的螺旋形图案,也说明画家期望新的艺术理念终将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传播生长,尽管在黑暗中也能野蛮生长,生出真理之花。在画作的上方写着一段英国作家席勒的话,大意为:你的艺术作品不需要取悦所有人,如果你想创作出能够取悦所有人的艺术作品,那是媚俗,你要遵从自己的艺术灵感。同时,也体现出了克里姆特对新艺术的看法。
文章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维也纳的社会环境及当时男性对女性的看法,对克里姆特画作中的女性与蛇的意象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从画作中推导出克里姆特对于女性的双面看法,既对其赞扬同时又对其进行贬低。在内容上他运用了蛇的生殖、女性权利、万恶之源的象征意义来突出画面主题,在形式上他运用蛇的形状对画面起到了装饰作用,达到了自身画作形式上与内容上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