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平
可能是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的缘故,总觉得春天和生活的关系只有在村庄才展现得淋漓尽致。猫了一冬的村民,再也不能赖热炕头了,于是就把小木头烟筐往炕角一推,先敞开门迎接春光,然后打开窗户,春光便通透了整个屋子,成双入对的燕子就在房檐下垒窝筑巢,亲切呢喃。
女人们拿起家什,在小园里搂干草树叶,准备翻园子。男人们则一边听着戏匣子,一边和好泥,端了一盆,抓起泥板子抹房墙,再就是补墙头。小孩们如燕子般闹闹喳喳往墙头插防鸡的柳树枝子。
沉睡了一冬的村庄,完全苏醒了,又重新活过。大家都怕落后似的,不约而同,一起迈出门槛开始一年新的生活,院里院外,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自从十年前把母亲接到梅里斯小城后,我便很少回到生我养我的村庄了,倒是总跟着老公去婆婆家。婆婆家在嫩江边上,出了院子向东一拐便是这两年重新修缮的通长的水泥大坝。大坝南面,嫩江轻盈流淌,江上行驶着一叶扁舟,岸边停泊着铁皮船。北面是庄稼地,能看见大小的车辆在不远的公路上穿行,那条公路通向我原来的村子。
每次我们回婆婆家,都要去坝上,不多时就走出去很远,然后很欣慰,也很满足地回过头望着都是红瓦房的村子和村前的嫩江。山,南是阳,而江,则北是阳。春风由北逐南一点一点暖化冰雪,拂出鲜活的一江水,撩拨起一片希望。
一到春天,大坝的一侧就成了晾晒场。机械化带来高效率,科技种田带来高产量,金黄色的玉米从自家院里一直晒出村子,在大坝上铺出去十里远,白天晚上就那么旁若无人地放着。这么长的距离是看不过来的,也没人看着,但从来不丢。偶见一辆四轮车拉出小院里不易燃烧的柴垛底子,从坝头跑过去,在规定地点停下,司机下车打开车斗往下卸。
我爷爷公的坟墓就在大坝北面的坟地里,一路过那,我就会想起他。爷爷是个有文化的人,念过国高,相当于现在的高中。他总说幸亏改革开放,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小孩子随便念书。还总说,我和老公都是老师,是新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定要好好工作,以后的日子也肯定错不了。要是他的哪个孙子或者孙女考上大学去了哪个城市,他就在地图上圈出来,一边高兴地说上大学好啊,一边伤感,走了就不回来了,你看现在这村子里考出去的孩子哪有几个回来的,考不出去的也都跑出去打工了,人越来越少了。
爷爷说的极是。单单我们那一代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念书出去的,总之走了一批,分散在天南地北,有好多都联系不上。而和老公同一辈分没考出去的也都把土地流转出去,外出打工了,平时是见不到的,只在过年过节才聚一次,之后四散八方。整个家族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弟弟还常年在家坚持种地,偶尔在周边找点活干,像他这个年龄还在种地的,整个村子寥寥无几。一辈又一辈的年轻人,就是这样,都是怀揣着同样的梦想离开村庄,奔向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原来的村子和婆婆家相隔六十里地,相对偏僻,由大坝北面的那条公路串联着。这条公路仿佛能串联起我的过往,一看见它,我就能想起我小的时候。前几年,我回过村子一次,也是在春天,见到了几个老了的面孔,几乎要认不出来,年轻的留守妇女,几乎都不认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村道,不觉中泪水打湿眼眶,曾经的光景,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父母不在,那个村子已经成了我永远回不去的故乡。还好,婆婆的村莊给了我无限的慰藉和温暖。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