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馈赠

徐善来

1.Dior 2020春夏高级订制系列Ines Manai 2.Chanel高定工坊剪影，摄影：Jack Davison。

迭代进化

每场高级定制时装发布一般只有十几分钟，然而每件华服背后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却是台前的数百上千倍。或许是各大时装屋明显感受到了这其中鲜明的差距，在本季高定秀场，设计师们并没有刻意寻求在主题和元素上发掘崭新创意，转而将往季中的工艺、面料或是主题延续并升级，有机地将一场场高定展示联系起来，发出更持久的声音。

3.Dior 2020高级订制系列制作细节Sophie Carre

Dior创意总监Maria Grazia Chiuri在女性思潮的表达上继续高歌猛进，如今耄耋之年的美国传奇艺术家Judy Chicago曾提出的“假若女性主宰世界会怎样？”（What if Women Ruled the World？）的问题，成为她本季创作的灵感源泉。不过相比于在时装上的直抒胸臆，Chiuri本季的展示更像是与艺术家之间的相互成就，将往日单纯的引经据典提升为一场长达数月的合作。不同于Dior以往的秀场设置，本次的发布地罗丹美术馆花园中矗立的崭新雕塑《女神》，便由Judy Chicago构思创作。这座模仿女性胴体的巨型充气式作品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經在Chicago心中构思了雏形，而直至今时今日才得以实现。建筑内部的异形空间即为秀场主题，在此奉献新作的Chiuri接续“女神”这一主题，将自己作为意大利人自小在神话故事中感知的女神形象悉数呈献。“当Judy谈到女神这个概念时，我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罗马的雕像。”优雅圣洁的Peplos长袍本就贴身而下，在融合了高级定制的现代技艺后，这一特点更为极致。透明薄纱织物交叉垂直放置，在相互缠绕和打结下塑造出厚薄不一的褶皱，再固定在人台上，塑造出一种紧贴身形的美感。闪耀着古罗马铜像光芒的披风刺绣，则是利用在品牌典藏馆中发现的珍贵复古金线织就，让高级定制在现代设计中呈现出古典神话般的威严气势。

Giorgio Armani先生本季同样从过往的设计中提取值得反复推敲的元素加以重塑。曾在Emporio Armani 2015秋冬系列中大放异彩的Ikat染织印花跃升为高定设计中的主旋律。源自亚洲的古老染织技艺Ikat（在日本又被称为“絣织”）与传统的染织流程有所不同，采用先染后织的方式，将单条或成束的纱线捆绑在一起进行染色，再根据纱线上染出的纹理，一一排列组合成最初设想的花纹图案，最后制成花布。纱线之间位置的疏密和色彩的连贯与否将直接影响到最终花纹的样式，其成品也因为手工艺人的操作而产生模糊的效果，因而被诸多收藏家视为珍宝。在Ikat面料的基础上，Oiorgio Armani先生将高级定制时装中不可或缺的水晶、串珠、薄纱等元素镶嵌于面料之上，现代装饰元素的闪耀与朦胧古典纹样叠加交织，令观众仿佛置身于繁华都市的摩登夜景中。

除了将历史悠久的文化和技艺加以翻新升级之外，对自身设计的重新审视，也成为本季高定秀场的一大亮点。向来在时装设计上不走寻常路的John Galliano似乎无视高定所谓的华丽做派，选择把Maison Margiela成衣系列中的作品再次提炼。于是我们看到秀场上那些手工切割的圆形孔洞这次变成半开半露的开合造型，加上亮片和皮草的点缀，似曾相识的设计如今有了2.0版的演绎。作为品牌经典单品的Tabi也在本季高定秀场迎来升级，与Reebok旗下的Instapump Fury鞋款跨界组合，在运动鞋款的基础上加入了Tabi鞋中标志性的分趾设计，以往与现实生活中相去甚远的高定秀场，也能带给时装爱好者们如此触手可得的单品，或许这也暗示着高定未来存在的意义不仅是满足少数客群的需求，也有转向为成衣制作工艺探路的可能性。“只有高定是真正供自由创作的实验室。”设计双人组Viktor & Rolf之一的Rolf Snoeren曾表示。从供应商处找到的往季剩余面料，在Viktor & Rolf手工拼接之下做成了一件件如同百衲衣式的蛋糕裙装，搭配由可回收塑料制成的果冻鞋，他们用亲身的实践证明了高级定制创作不是一季复一季的从零开始，在自由的创作空间中，高定完全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看似铺张浪费的高定制作也能响应当下可持续的精神。

1.Chanel高定工坊制作细节，透纱面料上绣着点点亮片和小花，摄影：Jack Davison。 2.Chanel 2020春夏高定系列后台，摄影：Benoit Peverelli。

追根溯源

相比将现代性的视角引入高级定制的创作体系中，回到品牌本源，再现时装屋不惜一切成本、精益求精的时装精神，无疑是更为坚实稳健的选择。在完成了几季的平稳过渡后，Chanel创意总监Virginie Viard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创作思路，把Gabrielle Chanel的传奇故事从头讲起。去年9月，Viard前往Chanel女士童年时生活的奥巴辛修道院，感受她的儿时记忆是如何在未来生发为一代传奇的。“我爱上了那里未加修整的古典花园，与高级定制服所代表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我着迷。”Viard如是说。于是Karl Lagerfeld时代恢弘的场面被丛生的灌木、蔬菜作物和边缘四面环绕的亚麻床单所取代，模特们从床单围成的幕后鱼贯而出，让人依稀联想到少女时代的Chanel在晾晒的床单间与玩伴捉迷藏的景象。对奥巴辛修道院的投射也毫无保留地反映在时装上，那里的彩绘玻璃映照出的五彩阳光还原在两件流光溢彩的印花连衣裙上，而玻璃上交错的几何线条元素也被悉数呈现在领口、袖口的满幅亮片刺绣上，斜纹软呢则成为表现地砖黑白交错图案的滑板，石阶上的星形图案、纹章上的太阳、月亮图案，转化为外套上的纽扣细节，成为正常黑白色调中的一抹点睛之笔。

与Gabrielle Chanel生活于同一时代的Elsa Schiaparelli，其品牌本季也在创意总监Daniel Roseberry回望中找到了往日超现实的时装面貌。Roseberry通过对Elsa Schiaparelli上世纪30年代设计的诸多创意十足的日装进行剖析，挖掘品牌本质的精髓：米色和海军蓝的色调组合、模拟人体骨骼形状的配饰和刺绣、超现实的艺术笔触，以及Schiaparelli生前最爱的鸢尾花、最早出现在品牌香水瓶包装上的的卷尺细节，在三十余个造型中尽收眼底。“我希望带着崇敬的态度玩转往日的高定经典，像Schiaparelli本人那样颠覆传统的时装规则。”

“本季设计是我写给Hubert de Givenchy先生的情书，为此我查阅了大量的档案，追溯到了时装屋创立初期的历史。”Clare Waight Keller的怀旧气息显然更为直截了当，从Givenchy先生为Audrey Hepburn设计的蕾丝花朵礼服，到他生前挚爱的园艺设计，均成为Waiaht Keller本季的重要灵感。以上世纪50年代的雕塑式女帽和和遮阳帽为基础设计的夸张礼帽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硕大的纯白帽檐如同一层轻盈却牢固的庇护，从额头前方一直延伸到肩头和裙边，娇艳夺目的三色堇、鸢尾花和金盏花在曼妙的连衣裙上交融、绽放，即使是硬朗的西装肩线上也开出了逼真的满天星，如同花园美好的旧日景色。

而在转天的Valentino秀场上，Pierpaolo Piccioli并不急于为我们讲述多么戏剧化的传奇历史，甚至表达了对“讲故事”这一固定的创作模式的反感。“我讨厌人们谈论‘讲故事这件事，我不觉得Cristobal Balenciaga、Saint Laurent、Charles James、Main Rousseau Bocher这类时装大师在设计上会附带一则当季的故事。”PiccioIi解释道。80年代对色彩、廓形的极致塑造悄然渗透到Valentino高级定制近年来明艳而优雅的风格中。即使时代给高定时装屋留下了一道如何发展延续的难题，但选择忠于本源，也可以说是一种另辟蹊径的求生之道。

续写未来

外界或许早已对高级定制未来的发展方向有着无数种预测：更高的科技含量，更灵活的选购方式，更年轻的设计力量加入等等。然而在本季高定时装周日程的前后，我们真正看到了高定时装周的未来正在从单纯的预测走向逐渐清晰的现实，这是一股改变的力量，由内而外解构着高定的模式和框架。

在本季高级定制时装周正式开始前夕，Kering集团宣布Balenciaga将正式重启高级定制领域，时隔52年再次向时装界的至高标准进军。正如Demna Gvasalia在官方声明中表示的那样，“定制时装是一种自由的创作模式和平台，为时装创作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而对于众多时装关注者而言，憑借着街头时装在业界闻名的Ovasalia究竟会选择怎样的路径开启Balenciaga的高定未来，是继承品牌遗产，还是将街头元素再次革新，也许2017年秋冬成衣系列中对品牌档案的重新演绎早就透露出了其进军高定界的愿望，而如今回归的事实尘埃落定，更让人对日后的高定首秀充满期待。

在高定秀一场场有条不紊地举办之际，Giambattista Valli则尝试了全新的发布形式。不同于以往的静态展，也和私人小型预览有所区别，在位于圣保罗街的美术馆内，Giambattista Valli的高定作品向公众敞开了大门。促使他做出这一决定的，是Valli儿时为一睹高定时装而大费周折的经历，“所以我认为，高级定制时装能够向巴黎的民众开放，分享我的意大利审美，是十分必要的。”的确，这样的时装展示无疑让高级定制吸引了更多的关注。“今晚将会有面向公立学校，包括艺术和时装院校的师生开放。”Valli表示。不管这场展示最终带给大众的是一场纯粹的欢乐，还是吸引着年轻人走向这一领域的敲门砖，都将非比寻常。

而在众多欢乐的瞬间背后，有一场略显伤感的狂欢，本季高定即是Jean Paul Gaultier五十年时装生涯的收官之作。然而即便是落幕大秀，Gaultier也依然坚持了自己鬼马的风格，一个多小时的走秀，二百余套造型，以近乎戏剧表演的形式回顾了过往的一系列经典设计。“我知道自己做得有点太多了，想着之后会筛选一部分的，但最后并没有，都放进去了。”Gaultier的言语中也带着些许的不舍。紧身胸衣、条纹水手服、文身图案紧身衣、3D印花和太空元素等主题囊括了Gaultier创意世界中的超前理念，而更让人感叹的是，昔日曾陪伴他的左膀右臂、同侪好友，也悉数到场为他摇旗呐喊，包括Nicolas Ghesquiere、Isabel Marant、Christian Louboutin、Julien Dossena、Mary Katrantzou、Christian Lacroix、Dries Van Noten等当今时尚界如日中天的面孔。虽然Jean Paul Gaultier的身影随着掌声与欢呼落下了帷幕，但品牌却在3月初显露了新的转机，品牌宣布今后将展开全新的运作方式，会在每季邀请一位设计师从自身视角诠释品牌理念，传递高级定制的愿景，而首当其冲的一位便是当今在国际时尚圈备受推崇的Sacai创意总监Chitose Abe。同样擅长在日装上解构重组的她会给高级定制带来怎样的局面，Demna Gvasalia又将如何突围，本季只是序幕，新时代的高定局面有望在未来尽数展开。

3.Cristobal Balenciaga先生曾在高定工坊工作的场景。 4.Jean Paul Gaultier长达半个世纪的时装设计生涯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