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青春里的木棉花

麦淇琳

苏小禾坐在一棵木棉树下，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鸣叫，她冷不丁想起了蓝凤冠鸠，也想起了木棉。

一

苏小禾在五缘湾湿地公园又见到了蓝凤冠鸠。在鸟类观赏区里，同学们兴奋地叫喊：“天啊，蓝凤冠鸠也太美了吧，就像一只小火鸡一样。”有同学一边拍照一边对站着不动的苏小禾说：“小禾，你怎么不拍照，蓝凤冠鸠可不是寻常的鸟类哦。”

苏小禾点点头，对上同学兴奋的眼神，说：“我见过蓝凤冠鸠。”

“哇，你见到的蓝凤冠鸠也有这么美丽的羽毛吗？瞧它那忧郁的眼神配上这顶蓝色凤冠的爆炸头发型，一看就非同凡鸟。”

非同凡鸟？这句话似曾相识，苏小禾不禁微笑起来，思绪飘到那年的留岛。那里，有个叫陈木棉的女孩。

苏小禾记得第一次知道蓝凤冠鸠，是在四月的梅园，木棉光秃的枝丫上，孤傲地冒出一朵朵鲜红的木棉花。一朵木棉花扑的一声落在脚下，苏小禾俯身拾起，这是她见过最硕大的花朵，一个花瓣就两指宽，一朵花就像一个人微微张开的手掌，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苏小禾正赏玩着那朵木棉花，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你也是来看蓝凤冠鸠的吗？”苏小禾转头，看见陈木棉眼睛里绽放着闪亮的光芒。

二

那天苏小禾刚刚参加完钢琴比赛，家里的几个大人便围着苏小禾，问她弹了哪首曲子，评委对她的印象好不好，有没有把握入围等等。苏小禾感到烦透了，或许因为本来喜欢的钢琴变成了比赛，或许因为大人们只关心比赛的结果，没有人在乎她的心情。这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梅园里有蓝凤冠鸠。苏小禾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蓝凤冠鸠，因为蓝凤冠鸠是稀有雀鸟，它们常栖息在森林公园靠沼泽的地方，而留岛没有森林公园。

“蓝凤冠鸠是不寻常的，它是世界上最大的鸽子，体型像一只小火鸡，实际上它是球形渡渡鸟的近亲，但它也是最美丽的鸽子之一。”陈木棉自顾自地说着，苏小禾不禁好奇地问：“你很了解蓝凤冠鸠吗？”

“嗯，我爸爸以前是雀鸟观察员，他最喜欢的鸟就是蓝凤冠鸠。”说着，陈木棉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木棉树：“蓝凤冠鸠的鸟巢都筑在高高的树上，或许它就藏在哪棵木棉树上呢，我们一起等等看吧。”

苏小禾问：“如果等到蓝凤冠鸠了呢？”陈木棉说：“那我就待在有蓝凤冠鸠的地方，不让别人猎杀它。你知道吗，蓝凤冠鸠不随季节迁徙，终年生活在一个区域里，而且每对伴侣都会厮守终生，如此非同凡鳥，却有人想要猎杀它们。”陈木棉撇着嘴说，我绝对不能同意。

那个中午，苏小禾鬼使神差地坐在木棉树下，她和陈木棉没有等到蓝凤冠鸠，却捡了一堆木棉絮回去。苏小禾缠着妈妈把木棉絮做成木棉枕，妈妈缝的针脚又细又密，枕头里的棉絮不多不少，蓬蓬松松的，泛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三

苏小禾的钢琴比赛落选了，同学们向苏小禾投来嘲笑的目光，就连妈妈都嫌她丢人，取消了苏小禾出去散步的权利。但苏小禾还是趁着妈妈做早饭的时间，悄悄溜进了梅园。陈木棉看见苏小禾就兴奋不已，诡秘激动地说：“我看见了蓝凤冠鸠，梅园里真的有蓝凤冠鸠！”

“真的吗，它在哪里？”苏小禾惊喜极了，却突然发现陈木棉的眼睑处有一块乌青。

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木棉说：“被臭方木撞的，他竟然要把蓝凤冠鸠打下来，被我暴揍了一顿。”陈木棉说完，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自己眼睛的伤处。苏小禾诧异地望着陈木棉，那个瞬间她忘记了所有烦恼，甚至忘记了同学们嘲笑的目光。

往后的日子，苏小禾有事没事就往梅园跑，对陈木棉的称呼也变成了“木棉”。木棉家境贫寒，有一个自闭症弟弟，外婆卧病在床，爸爸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却在一次事故中去世。木棉要照顾生病的弟弟和卧床的外婆，课余还常常到妈妈经营的摊子上，帮妈妈卖甘蔗汁。

一天，木棉的妈妈生病了，苏小禾陪木棉一起去出摊，木棉双手灵活地把甘蔗放到机器里榨汁，苏小禾发现木棉有一双异常美丽的手。

苏小禾说：“哇，你的手真像两只白馍馍，你真不该用它来榨甘蔗汁。”木棉羞涩地说：“那应该用它来做什么？”苏小禾闭着眼睛说：“你应该弹琴，你这双手弹出来的音乐，一定美妙极了。”木棉嘻嘻笑了，眼睛里好像藏着一颗星星：“不，我不要弹琴，将来我要当个雀鸟观察员。”

四

天气渐渐转热，时不时听见木棉花啪的一声自高空坠落，满地落红，触目惊心。苏小禾在木棉树下，捡了这朵，嗅了那朵，每一朵都散发着木棉花独特的清香。最后，苏小禾挑了几朵最艳丽的木棉花，做成一个花环。

方木跑过来，恶作剧地要抢苏小禾手中的花环。苏小禾气坏了，你喜欢花，为什么不自己去捡，干吗要来抢我的？这是我送给木棉的。方木把木棉花环抢了过去，说：“你的好朋友出事了，你还有工夫在这儿跟我瞎废话，走走走！”

“谁出事了？你说明白些。”

“还不是木棉，她用机器榨甘蔗汁的时候，食指被机器绞断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点说！苏小禾气急败坏地丢下方木，向木棉家摆摊的方向跑去。远远的，有几个大人把木棉抬上救护车，她的手流着狰狞可怖的鲜血，像一朵坠落的木棉花。苏小禾急冲冲地跟上去，泪水不住往下掉，像堵不住的泉眼，她从不知道眼泪可以如此无法遏制，肆无忌惮。苏小禾恐惧极了，害怕木棉的断指再也接不回去了，她只能紧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经过急救后，木棉的手指被救了回來。苏小禾以为木棉从此不敢再去甘蔗摊，不敢再碰那台机器。但是几个月后，木棉仍然像往常一样，陪妈妈去开摊，好像从没发生过事故一样，启动那台带给她灾难的机器。当浅绿色的甘蔗汁缓缓流出来的时候，木棉伸手去接甘蔗汁，那双曾经完美的手，有一节特别僵硬。苏小禾望着木棉，木棉也微笑回望，那个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五

苏小禾真正见到蓝凤冠鸠是在高考那年。有一天，木棉到处找苏小禾，她的鼻子、眼睛都哭肿了，木棉说：“蓝凤冠鸠要离开梅园，离开留岛了。”

为什么？

电视上说，蓝凤冠鸠虽然已经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但还是被人类大量猎杀。因此，要将蓝凤冠鸠送到森林公园，让它们有更好的生存环境。

那天，苏小禾和木棉目送着野生动植物保护部门的人带走了蓝凤冠鸠。苏小禾赞叹着：蓝凤冠鸠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鸽子，我从未见过通体是蓝色的鸽子。

那一年，木棉是省里的高考状元，同时有几家大学都抢着要她，可木棉最后还是去了省外一所园林大学。木棉说，我将来要当雀鸟观察员，这是我的梦想。离开留岛的前一天，苏小禾陪木棉来到梅园。那天，苏小禾才知道，当年木棉的爸爸是为了保护蓝凤冠鸠，被匪徒刺中心脏，当场死亡的。木棉流着眼泪说：“我出生是为了问候蓝凤冠鸠，我立志成为雀鸟观察员是为了将爸爸的事业，延续下去。”

木棉离开留岛去省外上学那天，苏小禾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流下了离别的泪水。几天后，当所有新生都在军训的时候，苏小禾坐在一棵木棉树下，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鸣叫，她冷不丁想起了蓝凤冠鸠，也想起了木棉。

多年后，在一个春雨菲菲的清晨，木棉发布了一条配有蓝凤冠鸠照片的微博：一只既不威武也不绚丽的小蝴蝶，挚爱天空便渴望有一天能成为天空，它果然化成了天空。

苏小禾的心里浮出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觉。她知道：木棉守住了心中皎洁的月光，成为了一名雀鸟观察员。苏小禾抬头仰望，从未觉得天空竟然如此辽阔。

万小满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