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現在。他离霜和雪更近了,离冷更近了,
他看着窗外阳光唰唰地走过,
一群搬运影子的蚂蚁,来回穿梭。
鸟雀飞掠,时间一直就在那儿——
树叶变黄,河流转过弯也不见了,
像没出现过,一直没死亡过。
一个老人的早晨,正在慢慢散开——
山在远处,云在山上,空气里挤满天使。
他把晨光穿在身上,不慌张,不凌乱。
现在。他弯腰,点头——
像一棵树向一米开外的同伴点头,
像生活向那些旧相识弯腰。
他的时间在滴答——
像这个早晨滚动的寒露,草木的咳嗽,
他身边的流水,也在为所见弹奏。
在晨风里站着,不是为了想念,
他手中的光线越来越短,
越来越谨慎、安宁,很快还要缩回内心。
一个老人的早晨,多么纯净——
像一棵年迈之树就要隐入苍茫,
像一条河流就要升上云朵。
下雪了——
火车里躺满了归乡的月亮,
我继续在尘世歌唱,穿过广场、流水、池塘。
天空从来没有这样空旷过,
暗藏于体内的夜晚,
从来没有这样从容地失眠过。
下雪了——
一个人将遇见另一个人的黑,
也遇见彼此纷纷的白。
一些秘密在枝头上茫然,
两棵在相互的目光中,慢慢靠近、长大的槐树,
在今日,叹息着突然老了。
下雪了——
火车驰过了时间的隧道,
那么多人咬紧牙关,来到了云端。
这是世界以前的样子,
总有一个无名小站,
在分享尘世的巨大悲伤或者欢喜。
下雪了——
我曾经爱着的事物,那么轻,
那么容易就落了下来……
郊外的北清河流着闲暇与陈旧的时光,
一个人在它的左岸,向后,一退再退,
坚持不被泥沙和翻卷的泡沫带走。
秋风之下,鸟雀成群,啾啾不已,
灰白的翅膀扇动着,似乎要熨平地面的浮尘,
一个人愿意扔掉内心的秒表和寺院。
荻花茫茫,秋日摇晃,
两只乌鸦站在两根平行的电线上,
一只片刻起飞,另一只随后紧跟。
郊外的傍晚,堆积的灰烬慢慢被水淹没,
暮色中的羊羔相偎于归栏的母羊,
北清河在这一刻发出温和、善良的轻叹。
深秋静谧的月光下,一个人走着,
像自己是自己的辽阔,一个人喜欢着北清河,
像用现在喜欢着自己的余生和未来。
生活中处处有玄机,处处有庸常的秩序,
像陀螺在旋转,像词语在不停地经过波澜,
一个人在郊外散步,像深秋的一个旁逸斜出——
郊外的北清河与一个人每次遇见的一瞬,
都带着轻轻的欢喜——
微风吹来,似乎已将所有的悲悯轻轻卷起……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尘埃的下面,隐藏着月亮的故国,
霜粒在落,披覆一个人中年的头顶。
秋日深了——
一棵草佝偻着身体驮着羔羊,
一棵草的时光在西风里磨损、翻卷、溃败……
秋日更深了——
一群麻雀紧紧贴住原野,
渺小的肉身,从不遁逃,也不丢弃衰败。
空旷的东篱下——
抬头望山,埋首采菊,
一个人与自己的春秋,在此刻相遇。
神在不远的地方凝望,
一队蚂蚁的盛宴还在继续,
没有俗世的礼赞,也没有无边无际的虚妄。
风吹,夜色清寒,四野肃静,
一些事物梦想着成为火焰,
一些事物终于成为飞蛾。
深秋的天穹下,一小段流水在此安息,
头顶有半个月亮的痕迹,
身侧一定留着闪闪发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