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俊厚
仿佛两尊泥塑,或者两个失去声带的人
一个伺弄油腻的老烟袋
一个借助老花镜
不断翻剪修补破旧的衣服
他们都不说话
仿佛一生的语言,早已用尽。
有时他们只是摆摆手,点点头,相视一笑
有时他们只是指指偏西的日头
或者冲院子里喊叫的猪羊努努嘴。
他们习惯用肢体来表达。
几十年了,哪怕一星半点的声音
都会打破
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选自《星星》2020 年1 期)
在我的囫囵村
村西部,是一条河岸。
经年的雨水,冲刷成峭壁。仿佛
被岁月的刀子,切割而就。
也许是五百年,一千年
或許是两千年,或许,
更为久远……
那些墓群,像是一个个破败的摇篮
就那么明晃晃地,悬吊在
西河岸边。
年少无知时,我
捡拾到一块头盖骨。出于好奇
端于手掌揣摩。
我想象他曾经是类人猿,爬着走路
灵猴般出没在旷野
有时,也想象他是征讨匈奴的将军
或是富甲一方的财主。更多时候
我会猜测,他可能和我一样
是一个落魄文人。沉思中
常常遭到父亲严厉的呵斥
至此,我终生不敢触碰神鬼之物
七年前,在郭磊庄殡仪馆。
一堆白骨,重新摆放在我的面前
我手捧冒着热气的骨头
想象着离世的父亲
穿得那么单薄。也许,
几百年过后,会不会端放在
他的后人手里
此后,我患下迎风流泪的眼疾
此后,遇到白骨,就像遇到久别的亲人
心生欢喜
也心生哀伤
时光有时快,有时慢
有时,它突然停在那儿
像是张望的母亲
那是五十年前,断荒代。母亲就是那么
张望着。将时光的苦菜,一根
一根捡在筐内
在不知觉中,岁月的齿轮,越拧越紧
雪和霜,一层层涂上母亲的两鬓。直到
一座雪似的山,立在头顶
那一年,我回乡探母
田野碧绿苍翠,大地空阔。
清风拂动衣角
绿草一遍遍亲吻一个
归乡人
远远地,田野的尽头,
一块撂荒地里,有一株白头芦苇
在微微晃动。我禁不住热泪喷涌
心疼那个,为我挖野菜的人
(以上选自《当代人》2020 年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