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米粥

老鹤

喝点儿热粥吧，香着呢。有芹菜、粳米、胡萝卜、花生仁，是二嫂熬了两个小时又大老远送过来的，说是能降压。老婆低声劝老范。

老范闭着眼睛，老婆的话真真切切地送到了耳朵里，芹菜粳米粥的清香源源不断地漫灌进他的鼻子，但他不愿意睁开眼睛，甚至想找东西塞住鼻子。

老婆不再劝了，盖好保温壶，出去问药。老范在乡卫生院空荡荡的病房里安静地躺着，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兄弟，范兄弟。老范蒙蒙眬眬地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敲他家的门，出来一看，是邻居蔡二哥。

兄弟，听说弟妹没奶水，孩子饿了吧。咱这穷乡僻壤的没地儿去买奶粉，你嫂子熬了点儿羊肉沫小米粥给孩子和弟妹吃，吃得饱饱的，孩子顶事，大人也好下奶。

二哥，这，这，羊肉贵着呢，还是留给小丫儿吃吧。我们家好对付。

都熬好了，你能对付，弟妹能吗？孩子能吗？挺大老爷们儿，别磨叽。我放这儿了，你可伺候好喽。以后啊，让你嫂子天天给熬粥，有羊肉就搁点儿，没有的话，小米粥也管事儿。现在地分给咱个人了，小米有的是。

自那以后，两人像亲兄弟一样，二十年都不曾红过脸。这不，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喝上了，划拳行令吵吵把火的，两家人脸上都笑出了蜜汁。不知道什么缘故，两个人争执起来，你推我搡的，不小心掀翻了桌子，盘子碗啊摔得稀碎。最让老范心疼的是，半瓶存了多年的二锅头被老蔡泼到了他的脸上……

老范惊醒了，短短的睡梦中他出了一头汗，老婆正拿着毛巾慢慢擦拭他的额头。他烦躁地推开老婆，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只手胡乱划着，查看有没有未接来电或信息。

空的。

什么时候，两家成了陌生人呢？不，不是两家，是老范和老蔡两个人翻了脸，起誓发愿老死不相往来。

两家的老婆不理解男人，还是大明大摆地一起织毛衣、赶集、跳广场舞。

老范批评老婆，老婆梗着脖子反唇相讥：你还算个老爷们儿？屁大点儿小事记半辈子？你们两头毛驴乐意咋踢蹬就咋踢蹬，我们姐妹的事你少管。

大儿子也反对，小闺女静芳也嘲笑，连儿媳妇小孙子都站在老婆一边，老范气得乌牛乌牛的，却只能打狗骂鸡出出火。老蔡的形势也不好吧，老范想。据老婆讲，老蔡的老婆和小儿子金霖把他吊起来了，尽管老蔡击败了老范，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村主任，在家还是和老范一样没有地位。

老范突然一阵心疼，“哎哟”一声，指着心口说不出话来。老婆忙去叫医生。医生查查心脏，没什么问题;测了测血压，只是有点儿高。医生说，病情好转了很多，再观察一两天就能出院。

闺女静芳来替换老婆。老范看看静芳，确实到找婆家的年纪了。可为什么就相中蔡金霖了呢？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我得这个病，不就是因为她硬要嫁给那小子吗？他不理静芳。她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时候，老范又犯了迷糊。

投票结果出来后，老蔡在家摆了一桌庆功宴。当然，邀请了老范。老范本来不想去，架不住家里人的劝说，在老蔡亲自上门邀请后，讪讪地赴宴。

酒过三巡，都喝得差不多了，金霖端上了腊八粥。腊八粥的确好喝，老蔡虽然喝得醉了，也喝了两碗。

要撂筷子的时候，偏是静芳生事，她看着心上人两眼都是亮的，非要听听腊八粥的做法。金霖自然乐意卖弄。

这腊八粥又叫“七宝五味粥”，城里人用大米、黄小米、黏黄米、糯米、黏高粱、红小豆、莲子、桂圆、花生米、栗子、小红枣、冰糖熬的。第一步，先将莲子去衣去心放入碗中加热水泡着，再放入蒸笼，用旺火蒸约一小时;第二步，将桂圆去掉皮、核，只要肉;将栗子剥掉壳和衣;第三步……

话没说完，老范叫起来：少扯淡！什么这个那个的，腊八粥就是解饿的。猫大的孩子，在我面前显摆。老蔡，你是不是臭显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票是怎么来的？我输得不服，不服！老婆儿子拉起他赶紧往出走，老范打着拖拖：别管我，你们吃里扒外，当我不知道？你、儿子、媳妇、丫头，都给他投票。这回你们满意了，你们是不是怕那个浑小子不要咱姑娘？姓蔡的，你给我记住喽，我姑娘就是留在家里沤粪，也不会嫁给你儿子。老蔡也蹦了高，手乱扒拉，一盆腊八粥扣在了地上……

老范醒了。屋里不是静芳一个人，老蔡和金霖来了。老蔡抱着保温壶，满脸堆笑：兄弟，听说你不喝芹菜粥，你嫂子又熬了绿豆海带粥。你喝点儿，更降压。以前都是哥哥的不是。

老范愣怔了一会儿，含羞帶愧地坐起来：老哥，对不住，我心眼儿太小了。你上任这两年，村里变化很大，我佩服你。你还不记仇，一直照顾我们。得，粥我喝。明天我出院，给俩孩子张罗订婚。

保温壶打开，屋里飘满醉人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