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者(组诗)

2020-08-03 06:56哑石
广州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波斯菊

哑石

从揉碎的草屑中提取出一点点镭,

足以轰开我们秒闪的眼睛。

——象年《团结你脸上的温润如玉》

鱼的失速

进入此地,请记住:披霞铜纽扣,

最好镌刻朵朵碳黑菊花……

你身旁那气柱般的暗影是谁?

数十年兄弟,从未得到问候、观察。

但记住一旦严肃就荒诞古怪吧,

卤肉饭收汁时,鹿鸣嘀嗒出一幅新画。

我们的肋骨,共用了偏旁胸腔,

她在城西洗泥壳,我在城南,薰木塔。

有限者

“有限者”的棕榈,舌颤瞬间,

从浪花淡金的眼影绽出——

远方碧水上汽轮拖曳着礁石的长元音,

但没人知道这海,究竟在哪里?

——你身背羽毛球拍,汗湿的

白短衫,皮肤如薄薄砂器,

记录着最后一击中羽毛内旋的下沉。

时光,总有尽时,我摸黑回到

小区,伊卡洛斯冒险出发的地方,

手臂上淡藍静脉熠熠生辉……

打开家门,物品安好,似乎没人:

“你藏在哪儿呢?你……”

好像,好像喊了许多声,当

我就快烧焦之时,滚花窗帘后面,

折光闪了一下,裹着人形,

排排密实的金棕榈如浪吹开,你

欢叫着蹦跳出来:一头橘鸟,玲珑心。

一 瞬

在这里,每种可期的生活

都不可能真有严肃性。

但生命神秘的弹性,比想象的

更广阔、更深邃。我们

依然在危墙下握手——

仿佛不是你我或世间的手,

一朵花,“嘭”地挤出枝端,

两枚月亮,对称于胸口,

鱼儿破水跃出,召唤你我

从失败之韧性牵引出亮绿色涌流。

简 记

昨天上午,西江河畔,我看见

牵牛花(白,粉,红,淡紫,深紫),

以及红色木蓝、黄色赤小豆,

看见黑心金光菊、黄金菊、水红镶金的

天人菊、波斯菊(黄,粉,红,白),

还有鬼针草微白,芙蓉花苞淡绿——

今晚,在自己家里吃虾。晚餐的

一部分。我发现虾壳与肉紧紧

连一起,比以前难剥多了:“可能

稍稍煮得久了些。还有,今天的虾是

白虾,以前吃的,多是红虾……”

努力剥着,妻子有点惋惜地自言自语。

煮死后,虾还在努力拒绝再死。

“红虾白虾,壳里抱紧的肉,都是白的。

雪白。美味。”想起一座缥缈墨山,

梦中出现过一次,便不再出现;

而膝盖上,绿藤开出了星流的喇叭花,

每次加速,你都猛将头右转过去——

身体撑一张弓,储满圆月沸腾的钙质!

断 点

格物是件颇为奇异的事情。

不久前,我们,还一起探寻过

人形拓扑的私密险境,而一对猛兽——

借了丝绒天幕熔开的洞口之光。

细读每根弧线热力的本草经,

咽吞细胞炸裂的星云……

但此刻,我写诗,几乎忘记你的名字:

只为每次相见的清冽、不完整。

复句铭文

这样的日子,鹅毛笔必然写下

一些小诗,却注定无法

读给你听,读给别人听,读给流水听。

即使街头冒菜麻辣出后颈的微汗,

即使广场上,海浪的喉结嘶嘶翻滚。

清晨绿雾中,我们是狂野的。

虹彩树獭,隐形挂在我们微汗的

曲枝上;而袋鼠于野外皮球般惊慌弹跳,

它要用星辰浓黑的纯汁,安慰

胸前野草一样钻出头来的儿子——

多年后,时光的帷幕才会拉开,

我们是同一块墓碑上两条发亮的皱纹,

允许我带着这些诗在海浪中看你:

这复活,这隐秘的我们儿子的断肢,

墓园胸襟上,满坡艳丽、卷刃的波斯菊!

向自我致歉

刚才,阳台盆栽紫藤的花钵里面,

看见几只黑蚂蚁,束腰松土。

现在,我已坐在书房木桌前藤椅上,

挤走约一米见方的空白、微凉。

事物,或许是悄悄聚散的薄雾,

当我们梦醒,从镜子,望向对方——

坐在这里,我是涡旋着的混沌,

方才此处的人形空白,已消失形状。

代替它的,是满秋波斯菊的肺,

是在神秘友谊中翕张出青花的肝脏……

严格讲,人只是一个偶然入侵者,

继承了精确线条。当我散文般起身

离去,去旷野,去厨房,去几百米远

的地铁入口,那被我挤走的空白,

会瞬间恢复寂静得发苦的透明

形状,仿佛水面,一种神迹的弥合——

改变悄悄发生,我们真就如此

相互塑形,成为被充溢又被驱逐的

物什,裂开了几乎“没有”的花样。

昨晚,轻握你在出租车里沉默:

一座矿山,花瓣内旋吮吸的光,

挤走时间,嗡鸣着看不见形状的油箱。

检 修

这两台机车,都出了点问题,

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不一样。

如此看来,我们需要在海风中

停一停,停在海滨大道旁,

检修一遍似乎还在每个部位里

喘粗气的小预感、小零件。

不锈钢螺帽,黑色硬橡胶

裹住的黄铜丝线,一块镌刻

细密电路的单硅晶片……重要的,

我们都需要千斤顶,把躯体

抬得更高一点;需要深入

明白:世界,是一种在黑暗中

强烈的液体。一旦油箱开裂,

它的前景就会挥发完。相信我吧,

当我们抬眼镶金边的海浪,

鳗鱼会在紧裹的爆炸中滑入,

轴承的神秘曲率,弓着腰在你

倒向海岸沙滩的瞬间醒来:

远方晚霞,此刻正“嘭”的

一声,拔出了漂流瓶的瓶塞——

海鸥飞。一瓶加速的酒,烈而甜。

冷 战

“确实,她体毛稀疏像一只海豚,

你浓密成簇,如同金盏菊……”

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讨论一个

素食主义者该如何诵读萨福的诗句,

微风中,星形耳坠适合出汗,

恍若枝条中刚刚剥出、焐暖的水玉。

“如果爱了,垂死者的瞳孔也会

伸出绿枝,情形近乎于你窥见

至福,如同麋鹿饮雪写下了一首诗。”

文学中的姊妹,有种诡异之甜,

我梦见一个少年,鬓角长出

火刺,完美模仿了你可能的样子:

“从人世之冷,到虚空卷浪的星隙。”

一张空白宣纸上,“它”跳海。

我们依然手扣手,在滚烫沉默的赤壁。

责任编辑:朱亚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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