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勇
当全世界成千上万无辜者死于新型冠状病毒,各国政府忙于阻遏新冠肺炎疫情传播扩散,普通民众在为生计苦恼打拼的时候,黑社会却似乎在疫情中获益颇丰。从战火纷飞的世界大战、历次经济危机、各种自然灾害一路走来,黑帮及各种有组织犯罪集团面对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疫情,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和生命力。别人眼中的危机,却成了他们千载难逢的机遇。
疫情给黑帮带来风险和挑战
病毒是无情的,也是不偏不倚的。迄今全球已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感染新冠肺炎病毒,黑帮成员也难以幸免。各种企业、商家为了防范疫情扩散,被迫相继关门歇业,黑帮产业也因此受到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一个研究有组织犯罪和腐败问题的机构指出,由于整个欧洲都处于封锁状态,警察密切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因此毒品贩运交接的难度陡然加大。由于强化了防疫禁令的执行措施,一些长期处于隐蔽状态的黑帮活动场所也浮出水面,进入警方监控视线。
因为各种体育赛事停办导致非法赌博无法进行,平时交纳保护费的小商家和所有建筑工地都已停工,纽约的五个黑手党犯罪家族正遭受史上最沉重的打击,一向可靠的收入来源纷纷断流。在日本,一些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雅库扎(日本黑帮的统称)成员,因为喜爱文身、长期吸毒,导致肝脏损伤,相较普通人,更容易患上严重的新冠肺炎。雅库扎的领导层与意大利黑手党一样,都由老年人掌权,他们尤其容易受到新型冠状病毒的侵害。雅库扎组织效仿政府,也要求其成员实行自我约束,保持社会距离,防范新型冠状病毒在组织内部传播。一些帮派要求组织成员取消定期的业务会议,转而使用即时通讯应用程序LINE进行沟通联络。一些帮派在LINE上宣传内部消毒举措,他们把流行漫画中的雅库扎人物科瓦莫特(Kowamote)作为吉祥物。画面上,这个吉祥物一边洗手,一边微笑。一名雅库扎成员告诉记者,他上厕所时也遵循政府颁发的指导意见。“在如厕过程中,我不会用手接触厕所门,而是用腿打开它了。”谣言也误导了帮派成员。一名雅库扎成员甚至相信在LINE上看到的所谓偏方,在家煮大蒜、生姜或漱口茶来消灭病毒。一家雅库扎组织安排会中文的年轻人关注中国网站上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最新信息,包括它的致命程度以及是否会感染宠物。一名成员说:“这样获取信息要比电视快很多。”尽管采取了这些措施,仍有一些雅库扎黑帮成员不慎感染上病毒。3月23日东京宣布首批16例新冠肺炎病例,其中就有东京地区著名帮派稻川会的负责人。此后,警方便一直在对黑帮成员进行核查。新型冠状病毒对黑帮的传统产业造成了不利影响。由于疫情防控需要,一些提供制造冰毒原料的非法实验室相继停产。冰毒等毒品一直以来都是雅库扎最赚钱的生意,而海洛因、可卡因等硬性毒品则从未在日本流行。雅库扎的另一个主要资金来源也受到疫情的影响,这就是性产业。当地十多名情色场所从业人员确诊新冠肺炎后,东京歌舞伎町所在的新宿区区长就呼吁民众不要光顾脱衣舞俱乐部和其他情色场所。据报道,在一些大城市的红灯区被迫关门停业之后,日本政府已经同意性产业工作者团体提出的救济请求,帮助从业人员渡过难关。
黑帮虽然和普通人一样面临着疫情带来的种种不便甚至是生死挑战,但是他们适应外界变化的能力却是无与伦比的。4月底,国际刑警组织发布了“紫色通报”,向其194个成员机构发出预警:黑幫利用快递员向因疫情被限制在家中的人提供娱乐毒品。国际刑警组织指出,在爱尔兰、马来西亚、西班牙和英国等国家,警察从原本用来快递比萨饼和其他外卖食品的容器里查到了可卡因、大麻、K粉和摇头丸等毒品,涉案的快递员既有驾驶汽车、摩托车的,也有骑自行车的。由于毒贩、吸毒者和其他人员一起受到封锁,不能随意外出,毒贩就聘请不知情的司机,甚至赤膊上阵,自己充当快递员。全国范围的封锁造成外卖食物需求激增,在空旷的街道上,快递员来来往往送餐也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而这一切都为毒品快递提供了绝佳伪装。国际刑警组织说:“在马来西亚的一起案件中,吉隆坡贡巴区的一名送餐快递员主动联系当地警方,请求对他快递的食品包进行检查。快递的食物是一份印度面包,但快递员发现包裹竟然重达11公斤。”在西班牙阿利坎特和巴伦西亚,警察逮捕了七名假冒快递员的嫌疑人,他们被查出将毒品藏匿在快递背包假底中。在爱尔兰,警察从比萨饼盒中发现了八公斤可卡因和两把手枪。在政府和警方加大了对货物运输的检查,甚至实施停航停运的情况下,一些黑帮开始“自力更生”搞起生产自救来。加拿大的温哥华警方称,帮派正在转向生产非法毒品,以躲避边境封锁和对运输工具的检查。今年4月,他们在温哥华等五地扣押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毒品,包括20公斤芬太尼。警方有组织犯罪部门侦探惊呼:“这可能是我从事禁毒工作24年来查扣的数量最多的芬太尼。”据卑诗省验尸官服务部门统计,芬太尼是该省服用药物过量死亡人数激增的主要原因,四年来已有4700多人死亡。南非是世界上黑帮凶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为了应对疫情导致的毒品供应和需求减少,同时防止病毒在帮派内部蔓延,该国黑帮已经就全国封锁期间停火达成协议,客观上使得谋杀案显著下降。遍布全国九个省的帮派理事会已向相关黑帮成员提供救助资金,直到6月份为止,以便他们可以在“停产”期间养家糊口。
疫情还为黑帮创造了新的“商机”。近15年来,日本雅库扎的声誉和势力日渐衰落,人数减少到不足三万名,而统称为“半灰”(hangure)的有组织犯罪集团则开始兴起。疫情期间,他们一直在试图通过出售医疗用品来生财。意大利的黑手党帮派也有望从新型冠状病毒中获利。意大利反黑手党作家罗伯托·萨维亚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只要看看黑手党的投资组合,就知道他们能从新型疫情中赚多少钱。过去几十年来,他们在哪里投资?饭店、清洁、消毒、废物回收、运输、殡仪馆、成品油和食品配送……黑手党凭借其商业敏锐度,在与当前疫情密切相关的生活必需品行业进行布局。他们还先知先觉,提前在医药和保健产品领域进行投资,除了生产制造口罩、消毒剂、乳胶手套,黑手党组织成员和亲属甚至开始攻读医学专业,获取医疗、护理资格。“黑手党知道你有什么,还需要什么,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满足你。”政府为清理工作拨付了巨款,而黑手党已经瞄上了这块肥肉,并开始琢磨经济重建何时开始。对于每位面临破产倒闭风险的诚实企业家,都有黑手党家族随时准备介入并接管企业,或提供现金注入以换取股票。
黑帮借插手疫情刷存在感
黑帮不仅彼此倾轧,血腥火并,他们还借疫情做文章,展开公关宣传攻势,与政府争夺民心和领地。在日本,抗击新冠肺炎已成为该国犯罪团伙的新战场,老牌雅库扎组织企图通过公益活动来恢复声誉。为了笼络人心,除了向绝望的购物者分发免费生活必需品和防疫物资,甚至还向政府提议清理在日本港口隔离的国际邮轮。研究雅库扎的日本专家指出:通过这种方式,近年来一直受到负面评价的雅库扎希望能够变得更为社会所接受。虽然他们被称为反社会势力,可每当重大灾难袭击日本时,黑帮都会站出来,并迅速向全国运送救援物资。可对于警察和普通民众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2020年2月下旬,钻石公主号邮轮因多名乘客新冠肺炎检测呈阳性,被扣押在横滨港口。在日本政府同意600多名乘客下船后,一个雅库扎组织表示愿派人登上停泊在港口的钻石公主号进行消毒。但是,政府不同意,拒绝了雅库扎的提议。2月份,当日本超市的口罩、面巾纸和卫生纸脱销后,一些雅库扎团体也介入其中,并免费向药房和幼儿园分发口罩。冲田曾就日本最大的雅库扎团体山口组写过几本书。他说,在政府极力打压后,这些帮派希望咸鱼翻身,重新赢得公众支持。当日本暴发疫情时,帮派已经安排好自己的路线和网络,筹集口罩、卫生纸和纸巾,免费提供给陷入困境的民众。这样做并非大公无私,他们当然期望得到回报。这不是雅库扎第一次试图将危机变成宣传噱头了。2012年,大海啸冲垮了福岛核电站,日本第二大雅库扎组织住吉会的老大因非法派遣工人清理核电站而被捕。一名雅库扎的中层主管告诉记者:“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谁会呢?当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只有我们的人志愿留下来消除灾难。我们不是坏人!”
在巴西,有1100万人生活在大大小小的贫民窟里。由于担心病毒可能对当地的赤贫人口造成致命影响,从3月份起,里约热内卢最有名的一个贫民窟“上帝之城”里的毒贩开始实施宵禁。帮派成员在贫民窟发布告示,命令居民晚上8点后留在室内,一律不得外出。有一段录像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画面中有一个扬声器循环播放警告:“我们实行宵禁是因为没人认真对待新型冠状病毒。最好待在家里放松一下,不守规矩在外面闲逛的人都将受到惩罚。”一位居民告诉记者:“毒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政府缺席。当局对我们遭受的痛苦视而不见。”在里约热内卢人烟稠密的贫民窟,“上帝之城”的毒贩并非与病毒孤军作战。“欢乐山”贫民窟的帮派成员告诉居民,最多只能以两人一组的形式外出。而在拉丁美洲最大贫民窟之一的罗辛哈,毒贩也已下令实行宵禁。住在那里的街头小贩说:“黑帮要求,晚上8点半以后,每个人都必须待在室内,否则,就给你好看。”在里约热内卢基督像雕像旁边的贫民窟圣玛尔塔,毒贩分发肥皂,并在社区入口处的公共饮水器旁设置标语,上面写着:“请在进入贫民窟之前洗手。”一位当地人说:“我认为他们是为来这里购买毒品的吸毒者写的,以为这样吸毒者就不会带入病毒了。但这根本不管用。生活在山顶贫民窟的人们有时会两个星期用不上自来水。如果人们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又怎么能让他们做到清洁卫生呢?”在里约国际机场附近的贫民窟马雷波哥大的某些区域,毒贩要求商店和教堂减少营业或服务时间。当地一位妇女说:“只有面包店营业到晚上11点。没人愿意出门,一开始是因为害怕新型冠状病毒,现在是因为这个命令。”实施宵禁的区域都是州政府长期以来一直忽视的地方,普遍缺乏必要的公共卫生设施。当然,并不是大多数的贫民窟都实行宵禁,而且相关贫民窟间的宵禁措施也没有进行统筹协调。那巴西当局对此持什么态度呢?时任巴西卫生部长路易斯·汉里克·曼达塔表示,政府應就实施宵禁和其他管理措施与该国民众的帮派和民兵领导人保持联系,携手抵御肆虐的新型冠状病毒。曼达塔说:“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政府在这些地区的服务管理是明显缺位的,而当地真正负责的是贩毒者和民兵组织。我们如何与他们建立合作关系?通过交谈,是的,和毒贩、民兵对话,因为他们也是人类,他们也需要帮助。”
疫情暴发后,墨西哥黑手党卡特尔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在边境城市马塔莫罗斯,海湾卡特尔一直在向老年人和其他弱势群体运送基本物品。在哈利斯科州和圣路易斯波托西州的南端,新一代卡特尔组织与非政府组织、慈善机构一起分发食品。在瓜达拉哈拉,援助包裹上印有西那罗亚卡特尔领导人大毒枭查波的肖像,尽管他在美国身陷囹圄,但仍通过这样的公益活动让人们感受到他的存在和能量。查波的女儿向百姓分发食用油、大米和糖等食品,一些黑帮还送出卫生纸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这些行动与卡特尔先前为取悦当地居民所做的努力相辅相成。当地政府官员担心,犯罪组织的这些伎俩显示了进一步从国家夺取权力的企图。墨西哥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兹·奥夫拉多尔已要求这些组织停止提供援助并结束其暴力行为,尽管墨西哥政府已承认他们实际上缺乏阻止黑帮对外提供援助的资源。据报道,2019年墨西哥死于有组织犯罪的人数创下了历史新高,高达34582人。黑帮送救济并不是自掏腰包的,他们瞄上了当地的企业和商家,迫使其为黑帮的公益活动买单。当地民众对黑帮的司马昭之心并非毫无觉察,问题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求助于黑帮。预计经济低迷将对墨西哥贫困人口造成严重打击,迫使他们回到这些犯罪组织中生存。南方卡特尔头领坦率地说:“如果我们保护当地居民,他们也会同样保护我们。”
疫情让黑帮获得喘息之机
疫情加剧了贫困,为黑帮扩大势力范围、网罗成员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良机。在意大利严格限制全国范围内新型冠状病毒传播的政策成立之初,公众的士气很高。尽管受到疫情的打击,意大利人还是决心保持精神振奋。但是随着危机的延续,国民经济正在遭受巨大损失,削弱了社会凝聚力,并引发了人们对法律和秩序崩溃的担忧。社会动荡的迹象加剧,尤其是在贫穷的南部地区。虽然与北部病毒感染的热点地区相比,南部地区的感染率较低,但是对于南方而言,情况甚至更糟。在新冠肺炎疫情来临之前,南方的贫困人口约为10%,是北方的两倍。由于许多人失业,无法支付账单和购买食物,急躁和愤怒情绪正在滋长,犯罪也在增加。警方在坎帕尼亚、卡拉布里亚、西西里岛和普利亚大区南部的超市加强警卫,担心绝望会引发暴力。对于超过300万从事地下经济活动的人,由于不承担纳税义务,也就无法获得社会保险和救助。个体户和小企业主也感到压力重重,难以获得政府的支持。传统上,黑手党组织利用意大利南部的贫困和绝望来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以替代国家的管理。内阁大臣朱塞佩·普罗旺扎诺警告黑手党的危险,他说,有组织犯罪团伙试图通过向小企业提供现金和“贷款”来取代政府的管理和服务。调查记者罗伯托·萨维亚诺是那不勒斯卡莫拉黑手党畅销书《戈莫拉》的作者。他在为《共和国报》撰写的一篇文章中警告说:“这种传染病是黑手党的同盟军,人们同情或加入黑手党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您饿了,您正在寻找面包,那么从哪个烤箱里烤出来、分发给谁就无关紧要了。”
但这并不只是流行病带给黑帮的唯一好处。对他们来说,更有利可图的是老百姓的沉默。由于疫情完全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黑手党集团可以几乎不受干扰地行动。他们的活动在新闻报道中本来所占位置就不起眼,现在就完全消失了,因为对于现时的人们来说,头号公敌是病毒。今年2月,墨西哥每天有98人死于非命。3月,这一数字上升到99人,他们几乎都是贩毒集团的受害者。该月初,吉娃娃州有19人在黑帮枪手间的一场枪战中丧生。然而,在疫情时期,唯一重要的死亡是由病毒造成的死亡,因此这种恐惧并没有反映到墨西哥的新闻媒体上。
疫情的蔓延还削弱了政府打击惩治黑帮势力的力度。在意大利,为了防止病毒通过庭审传播,对数百名黑手党被告的刑事诉讼已经暂停。警察资源的重新分配也有可能助长黑手党的崛起,因为他们不得不面对执行封锁禁令带来的社会治安秩序问题,而无暇关注黑手党的非法活动。一些研究犯罪问题的专家认为,早在病毒流行初期,囚犯们就担心会在人满为患的监狱中感染新冠肺炎,要求早日获得释放,黑手党趁机策划在全国各地监狱组织叛乱。卡拉布里亚的首席检察官尼古拉·格拉特利指出:“非常令人担忧的是,一些人被判处较轻的刑罚。”此外,为了防范病毒在狱中蔓延,自2月29日以来,意大利已释放了2500多名囚犯,包括提前释放70岁以上的囚犯。采取该措施的本意是释放白领犯罪或非暴力犯罪的罪犯,从而减轻监狱在押人员的密度。对一些黑手党罪犯来说,这不啻是喜从天降,坐享政策红利,提前释放黑帮囚犯引发了意大利反黑手党人士的强烈抗议。正常情况下,他们在监狱里要单独地关押,探视和通信受到监视,并且要与其他在押犯人保持一定距离,防止他们从监狱招募爪牙或幕后指挥。本世纪初,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大佬弗朗切斯科·博努拉被判处十八年八个月监禁,当时,侦查人员为此欢呼雀跃。而今年4月,他被假释出狱。按照法律规定,他只能因看病就医离开家中,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与黑手党成员进行交流。同月释放的还有现年72岁的洛克科·桑托·菲利彭,他于1993年和1994年煽动一系列针对卡拉宾尼里官员的致命袭击,造成数名军官丧生,法院以“黑手党式犯罪组织,故意和未遂杀人罪”将其送入牢房。因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与黑手党的联系仍然明显存在,当初提起公诉的检察官对其被提前释放提出申诉。被囚禁的黑手党成员看到了提前释放的希望,纷纷故意违反社交距離规定。意大利最大的监狱警察工会秘书长利奥·本尼杜奇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情况。在意大利,监狱中大约有12000名黑帮成员。监狱管教警察成员已经发现这些在押人员故意互相拥抱,企图尽快感染病毒离开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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