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女
起初是喧嚣的,夹杂着悲鸣,像一只巨鸟,在夜空里狂奔。
慢下来了。是的,像窗外的雷雨声,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了。
天好像亮开了,压顶的乌云好像在移动,从我,移到了另一个无声的角落。
风铃,好像也响起来了,在屋檐边,在山坡上,在没有你的梧桐树下边。
倾诉开始了。
吉他嘶哑,像在诉说着生命永远无法选择的宿命和悲伤。
成为陌路,就是我们的宿命。以谎言开始的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人性的纯粹和复杂,就在其中。
真善美的追求,自尊,自爱,与矜持,也在其中。
爱的迷恋,情欲的纠缠,欺骗与否认,对我们必然的归途的回避,对漂亮外表下某颗心变得虚假后的碎裂和痛感,都在音乐里,清醒地疼着,纠缠着,渐渐变得激烈,激越,像争吵,像战争,充满浓浓的火药味儿。
雷雨声渐远。
暴热变成了狂躁,变成了倾诉,变成了倾听,变成了硝烟弥漫,不信任感,充斥了整个夜晚,空气似乎沉重得无以承受,一切都变得虚无,变得遥不可及,即使伸出手去,也什么都抓不住。
灰烬。是的,音乐的残渣,空气的碎片,你往日的容颜,都在这个吉他声里,不断重叠,不断闪现,让人应接不暇,心力交瘁。
就像面对死去的人,留下或深或浅的记忆,所有爱的美丽和痛苦,化成了一句“圣诞快乐”,然后漫天飞舞起洁白的雪花,没有大雨,没有狂风,只有密密麻麻的雪花,不断飘落于这个世间,每个干净或者不干净的角落。
我无法祭奠这个夜晚。
就像要经历很多的大雨之后,才能抵达圣诞;或许,很多的大雨之后,我們也不会有圣诞快乐。
就像你走了之后,我的生命只剩下了九分之一。
而我,只有诉说,也只能诉说。
对着自己。对着黑夜。
我又对你说决绝的话了。就像乌云压低了六月的天空,不到黄昏,你就下起了雨。雨点密集,敲打着车窗,敲打着长长的电话线,然后跑出来,落满了大地。
我们是焦躁的。即使那么多的雨落下来,也没办法把我们变得滋润一点。我们被一些看不见的阴影笼罩着,被一些看不见的手卡住了脖子,想对着对方呼救却没有力气。
其实,我喊了,你也喊了,我们都喊了。天空被压得很低,它盖住了我们的声音,盖住了我们的绝望,也盖住了彼此的信赖。
我是听见你了的。一直以来都听见了。
就像我看见百合花谢了,紫薇花接着开,然后是苹果花,槐花,它们一个一个次第开放在你面前。不一样的花香,不一样的色彩,还有不一样的身姿,回应你,辉映你,想让你从阴影里走出来,快快好起来。
而雨,总在你身前,身后,不经意间,下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淹没了我的花,淹没了我,和我们。
该怎么结束呢?
伞似乎没有用了。
那些被雨水淋湿的花,有的枯萎,有的落泪,有的蜷缩着,有的随风而逝,娇艳和风华远去,就像我们的伞,如今已经遮不了我们了。
现在,雨似乎更大了。透过十八楼的窗户,我仿佛看见你的影子,就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一晃一晃的,那微微抬起的左手,好像正在抹眼泪。
凌晨两点的时候,大风淹没了整个夜晚,窗帘飘起来,灌满了呼啦啦的心事,在屋子里飞起来,像没有灵魂的人,又像长着翅膀的幽灵,一会儿上下移动,一会儿左右冲突,挤满了整个房间。
玻璃窗是什么时候破碎的,我没有注意,风声密集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黑里,一动不动,一动不敢动,连碎玻璃片落在地上,也没看见。
雨进屋来了。
他大摇大摆,带着说不清楚的表情。他先淋湿了阳台上的布娃娃,接着冲向那盆百合花。早已在大风中破碎不堪的百合花,她竭力捂住自己的脸,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你永远也看不见。
雨真的进去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湿了她的脸,她的叶子,并把深深的水,留在了她的身上。关于一场大雨和百合花的故事,似乎由此谢幕了。
而我的百合花还是很白。即使破碎了的花瓣依然很干净。那些留在她身上的雨水,变成了很多很多的痂。
世界都在哭泣,大地成了游泳池,很多人成了不会游泳的鱼儿,被无数浪头,被无数倒塌的房屋和谎言,打翻在水中,奄奄一息。
你一直在描述雨。
描述那些被风吹来的透明的雨,生病住院的黑色的雨,不能描绘形状的紫色的雨,黄色有点像陌路的雨,红色有点像爱情的雨……
这些从你口里说出来的雨,都有高高的个头,俊秀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和能说会道的嘴巴,这些听起来漂亮的雨,真的有一大段时间迷惑了我,让我只想站在雨里,和你一起。
你一直给我描述的那些雨啊,很呼啸,很虚无,把整个夏天弄得也很虚无。
我踉跄了,我摔倒了,我呕吐了,我流血了,我甚至想到了死,真的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
可你还在跟我说雨,一次又一次跟我强调,那些雨都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