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养辉作品
细究:在大岭古,历史的纹理
没有显现在坚硬的岩石上,显现的是
时间的纹理;那种风化的粗大裂隙,
犹如刀刻斧斫的,仔细打量,能让人沉默。
让人体会面对自然,沉默,的确才是至理。
但是言说,是人之为人的本性。
是说,使我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说什么呢?在大岭古,我不知道历史的
风云
曾经如何涌来荡去。传说,仅仅来自对花卉
草木
变迁的解释,以及动物从有到无的回忆。
当我站在山顶上眺望远处,
海的迷蒙,犹如遮蔽历史的重幕。告诉我
这里是社会的尽头。再不能迈向更深入的一步。
不过,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在大岭古山顶,我仿佛举手就能
抚摸到空中飘动的云,我体会着什么是远离
人世;
它的灯红与酒绿。时间的力量涤尽一切。
在大岭古,我只和时间发生关系。与花卉草木的
意义同构。甚至知道,一条岩石上的裂隙,
也比我存在得更长久。
使我明白,在大岭古如果叹息,没有意义。
注:①大岭古,深圳市东部临海的一座山。
窗外的灌木丛,麻雀的叽喳声
不绝于耳,彰显存在。它们的每次发声
属于奥秘,影响着我的思维。
无力进入的世界,令我的想象漫溢,直至
抵达一帧旧画,宋人的怪鸟,在褐黄绢绸上,
腾空跳跃。这是古代的神秘。
岁月中变得无法解释。也许真的是他们所见。
为此我移步院中,目光越过墙孔,
寻找麻雀的身影。偶尔见到一只从树丛一蹿
而出,
一团黑乎乎的,犹如箭镞的影子,
迅速掠过房顶消失在远处,仿佛被空无吞噬。
不对啊,这种动物的动力学,更加扰乱我的
心绪。
让我觉得不应该关注它们。
应该闭目塞听。但是我怎么才能做到闭目塞听?
必须解决的难题……我能将内心清理
成空旷的广场,或者,让内心成为无垠大海吗?
人类的复杂在于记忆。我作为人类的一员,
麻雀的叫声唤起了什么?如果我
说到了过去,如果我说到了神秘,不过是,
我听到自己内心中发出的声音,看到了內心
浮现的图画。哦,麻雀,是不是我的他者?
他在语言中存在:一个南匈奴人,
走在黄河开阔的河滩上,望着芦苇丛,
大雁低飞盘旋。野鸭在水洼中
追逐扑腾。如果你问他是谁。我会告诉你,
他是镜像,也是历史;一个南匈奴人,
骑着高头大马,逐赶着羊群。
在战争的纷扰中存在,经历过无数次死亡,
被鲜卑人杀死,被汉族人杀死。但他仍然活着,
在荒凉的黄河边走着。一直走到这首诗中。
撕裂纸页。他可能坐在一处隆起的
沙丘上眺望落日,也可能站在改道的黄河滩上,
想着捕鱼。或者他对视线中每一座山顶上的塔,
以及远方矗立的成群华表构成的天际线很好奇。
不过,他肯定感受到族群消失的悲哀。
一个南匈奴人,我在一首诗中看他,思考着
怎样
把他带到遥远的南方。让他与我在海边一起
散步,
谈论现在。我告诉他什么?历史的沧桑
如大戏。他经历的已经消失。一个南匈奴人,
他长得高大威猛,或瘦小羸弱,不重要。
只在我的诗中存在,现实中已没有位置。
瘴疠地,在潮湿之中穿行,
你不知碰到什么;蛇,带着疟疾的
蚊虫。它们的叮咬会让人死于非命。
这时,想象的成分多于实际。
你为此写下的诗,大惊小怪,传播了恐惧。
一千年后,我读到它们,就像读你的未知。
但是我不嘲笑你。我知道,
对于你,一次旅行的确不容易,跋山涉水,
与酷热做斗争,被失败的情绪笼罩。
你害怕。不可能像我一样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实际上,我与你见到的景色
已经很不一样了。你半年走完的路程,
我两天就能走完。所谓的披星戴月,风餐露宿,
对于我不存在。我不用害怕碰上你碰上的一切。
不过有时候我其实在心里羡慕你,
羡慕你在未知中看待山水。
不像我,什么都在预知中,连惊讶也能够预知。
有人说这是时间的力量。我同意此种说法。
因为你眼中的瘴疠地,在我看来却是繁胜之境。
你碰到的不治之症,打针吃药就能搞定。
所以呀,如果我来写诗,我会写:
在这里,一年四季我都在绿色中度过,
一年中,我已经把冬天从生活中删去。
(选自微信公众号“欣赏现代诗”)
孙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