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和
被称为“天路”的青藏线,自然环境十分艰苦,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年平均气温零下6℃,被国家划定为特别艰苦地区,这是一片没有硝烟的战场。英雄的高原军人在这里战风沙、斗严寒、抗缺氧,与无数次的塌方、滑坡、泥石流做顽强的斗争,留下了一串串闪光的足迹。
走进青藏兵站部军史馆,一组数据令人震撼:60多年来,青藏兵站部已有780多名官兵在这里献出了宝贵生命。4000里青藏线,平均每2.5公里就有1名军人长眠于雪山冻土之中。这支曾被中央军委授予“青藏高原模范兵站部”荣誉称号的英雄部队,60多年来历经5次调整改革。
青藏公路通车多年来,一代代高原官兵穿行生命禁区,闯过死亡地带,用生命守护着光荣传统,用血肉之躯诠释着军人使命,彻底结束了西藏物资运送靠人背畜驮、照明靠酥油点灯、通信靠烽燧传递的历史。
铁马冰河,岁月峥嵘。从1954年开始,我们部队一代又一代军人前赴后继、挑战极限,与风雪搏斗,和死神较量,艰苦不怕苦、苦干不苦熬、苦中有作为,自觉热爱高原、扎根高原、奉献高原、建设高原,有力助推了青藏地区跨越式发展,使青藏公路成为民族团结之路、文明进步之路、共同富裕之路。有奋斗就会有付出、有牺牲。奋斗惟其艰难,才更显价值;惟其牺牲,才更显可贵。军人的词典里只有拼搏,没有安闲;只有进取,没有懈怠。在建线、拓线、固线和兴线的伟大实践中,数万名官兵患有浮肿、血红素增高、心脏异变等高原性疾病,780余名官兵长眠于雪山冻土。
军人的牺牲岂在战场,当你走进青藏高原,你就会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目睹了青藏线上不少官兵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抗争的动人场面,体验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神圣使命感,更多的了解了咱们青藏线官兵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更深切地熟知了曾经在青藏线工作过的可爱的战友们。虽然离开了青藏线,可青藏线部队感动人心的传奇人物和辛酸的故事令人仍难以忘却,记忆犹新。
大雪封山,在青藏线上实在是太频繁了,但汽车兵却在这条线上创下了罕见的“世界之最”。
1989年冬,当近千台车被1米多厚的积雪围困在唐古拉山上,几千名军民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时,官兵们克服高山反应,忍受着大自然的“残酷”,挖雪开路。带了铁锹的拿起铁锹,没带铁锹的拿起脸盆和吃饭的碗,有的干脆就用手扒雪。一连干了30多个小时吃不上一口饭,许多战士手冻得抓不住工具,脚冻得像馒头一样,有的连指甲盖都扒掉了。几乎每挖一米,就有人晕倒,连长累得口吐鲜血,昏迷过去……,可谁也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站不住了就趴在地上干,有的战士膝盖磨烂了,雪地上留下鲜红的血迹,染红了一片又一片。野外救治在零下40℃至零下50℃的严寒中,常常是针头没扎进皮下,药水就冻住了。为了不让车被冻坏,大家撕下身上的棉花,蘸着油烤车,棉花撕完了,就把工作服撕成布条。就这样,雪胡同在一米一米地向前延伸……
经过25个昼夜的生死搏斗,全体官兵发扬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革命精神,我们的官兵们终于挖出了一条“雪胡同”,冲出了死亡线。车没有冻坏一台,却有85%的官兵被冻伤。当车队冲出雪阻抵达拉萨时,官兵们终于忍不住,抱着夹道欢迎的西藏军区的干部和手捧哈达的藏族同胞们大哭起来。
苦与乐融合的场面,也叫人心酸。
6月飘雪,在青藏线是常有的事。有一年,唐古拉山地区发生特大暴风雪,积雪达1米多厚。青藏兵站部汽车部队的13个运输连队共500余台车被围困在唐古拉山上。兵站部领导得知情况后,立即上山带领部队挖雪开道。有的官兵累得站不住了,就跪在地上挖;手冻得握不住铁锨把,就用胳膊肘夹住铁锹把挖。经过连续7天7夜的艰难奋战,终于挖出了一条“雪胡同”,使所有的军车和地方车辆安全通过了危险路段。
在青藏线上,类似与暴风雪搏斗的事情,不仅每个运输连队都能遇到,就是在平时,汽车兵们所付出的辛劳,也不知道要比在内地高多少倍。冬天,青藏线的气温降到近零下30℃,连汽车都“冻”得难以发动,大家只好用手摇车,摇一阵子,就趴在保险杠上喘一阵子粗气。有时候,一两个小时发动不起来,没有办法,有些战士顾不得自己受冷受冻,索性撕开棉衣,扯一团棉布,蘸一点机油点火烘烤进气管,这才把车发动起来。
高山缺氧给汽车兵的身体造成的苦楚和损耗,更是内地人难以想象的。尽管他们常年在青藏线上奔波,可每次上路,仍有不同程度的反应。有些严重的往往脸色铁青,嘴唇乌紫,有的则三五天吃不下饭仅靠喝水维持,一趟下来总要掉几斤肉。身体刚得到一些恢复,又该出发了。汽车兵一年要在青藏线跑十几个来回,时间跨度长达9个多月。
盡管如此,每次接到任务,汽车兵们就像上战场一样,考虑的都是怎样去完成任务。只要双手还能握住方向盘,就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红旗车驾驶员王介虎有一次脸肿得发亮、眼只留下条缝。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他看到连队老驾驶员少,担心自己住院会影响运输任务的完成,就请求医生给他带上药,继续向昆仑山、唐古拉山进发。
在青藏路上,只要车队一停下来,汽车兵们就在汽车上爬上爬下,检査货物捆得紧不紧,车篷拴得牢不牢,轮胎螺帽松不松。晚上到达兵站后,大家不是把行李往房子里扛,而是在车厢里,在高低不平的货物上打开行李,整夜守在车上。冬天,即使狂风把车篷吹裂,全身冻得麻木了,他们也不肯离开汽车一步,还风趣地把这称为“黄河大楼”“解放大厦”。有时候汽车兵没有吃的,宁愿忍饥挨饿,也绝不动用半点运输物资。有些队拉着几十车香肠、罐头、花生米,因道路受阻,一两天吃不上,也没人拿车上一点东西。
与我一块入伍的战友曾给我讲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在一次《你是否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青藏线人?》座谈会上,有位刚入伍的新战士小张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迈入青藏线的大门”。说完之后,台下掌声四起,因为他道出了不少新战士所谓的“心声”。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经常听到“路走对了,门进错了”的感慨。我想这些人在入伍前脑子里一定对青藏高原充满了神奇的幻想,对青藏线部队充满信心和希望。
入伍来到高原后,便能感到这里太苦太累,多少会产生动摇。高寒缺氧、物质文化生活单调……请问,紫红色的脸庞影响你美的形象了吗?没有。高寒缺氧使你变得矮人一头吗?也没有。不要抱怨我们青藏线人的生活太寂寞,当你看到“千山空皓月,万里尽黄沙”“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的壮烈景象时;当你听到人们把高原战士称为新时期最可爱的人时,你不自豪吗?不要嫌我们的青藏高原缺乏浪漫,军人的无私奉献并不失青藏线人的阳刚之气。
我们战斗在高原军营里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每个人从事的工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青藏线人民的幸福、为了国家的强盛、为了边疆的安宁。我们所代表的不是我们自己的形象,而是一个伟大的钢铁集体——青藏线人的风采。当你想到这些,你还会把寂寞、艰苦、缺氧放在心上吗?
战友们,只要我们牢记“三个特别”精神,何须顾及他人的指责和评说!有这样一首诗,不知你能否从中得到一点启示:“朋友,你千万不要忧愁,你说生活像沙漠,那是因为在你心中没有绿洲,先做个绿色的梦,才会有那金色的秋!”
是的,不可否认,当今社会,有人对我们的军人不理解,对青藏线上的军人更是难以理解。有一年,我回家探亲,一说是在青海当兵,就有人说:“快回来吧!家乡人人奔小康,既安逸又清闲,你在那地方,图钱没钱,图当官吧,至今仍是一个芝麻官。”我说:“我在青海待惯了,那里的人,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都有我留下的足迹。况且,我们那支部队闻名全军呢!”我又说:“当你们在商海里与人谈生意的时侯,或许正是我们高原军人在4000里青藏线上驾着军车忍受高寒熬煎的时候,当婴儿进入美梦的时候,或许我们高原军人整夜卧车下排除故障呢?”难道你不为我们军人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精神而骄傲吗?
有一次,在去格尔木的列车上,一位藏族老大爷亲切地对我说:“多好啊!小伙子,既是军官又是大学生,好好干,我们需要你们啊!”听了这句话,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体会到了青藏线人对我们军人的殷切希望和嘱托。特别是当我读了青藏兵站部模范干部张鼎全的小说《血祭唐古拉》后,更感到高原军人职业的伟大,“三个特别”精神的伟大。张鼎全在给关心他的人的信中写到:“这既然是一个现实问题,就让现实来回答吧!青藏高原,我们军人的确吃了不少苦。”当汽车兵在呵气成冰的唐古拉山上睡车厢、风餐露宿的时候,能喝上热粥,再铺上褥子睡觉就感到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当数千里搓板路把他们颠簸得全身散了架的时候,走上一小段平平的水泥路就能让他们乐不可支。
我们不用叙述那些悲壮的往事了,随便找几位高原官兵,就会从他们身上看到平凡而令人敬佩的故事……
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原总后勤部十大杰出青年、一等功臣韩生峰,是唐古拉山兵站的一名锅炉工。他在这里整整烧了10年锅炉,10年如一日地为汽车部队和过往人员服务,10个春秋没有回家过过一次年,恶劣的自然环境对他的身体损伤很大,有人问他苦不苦。他说:“越苦的地方就越能体现军人的价值。”
唐古拉机务站班长向光献,14年坚守唐古拉,多次拒绝领导照顾下山;唐古拉山兵站炊事班班长张玉春,多次谢绝内地企业高薪聘请,毅然把青春年华倾注在唐古拉;被誉为“雪域赤子”的唐古拉山兵站教导员张海彬,用青春和热血坚守在世界海拔最高兵站……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变化,但慕生忠将军的英雄血脉始终在部队传承。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名与利的诱惑,青藏线军人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愈挫愈勇、愈挫愈坚。
使命高于天,忠孝难两全。“扎根高原模范营长”郭和奎的父亲因患胃癌病逝前,家里曾发电报让他回家,奄奄一息的父亲去世前就想见儿一面。可是,郭和奎因执行任务,无法立即下山。等到他赶回家时,父亲的坟头已长满青草。
从冰雪中跋涉过来的原76团团长宋振明,每次有任务总是身先士卒,长年累月跟车行进,按他的话说,离开车队就像丢了魂一样。三次从内地到高原工作,自愿到“世界屋脊”奉献安家。《解放军报》专门报道过他的先进事迹。
我们高原军人特别能吃苦,“苦”得可亲可敬。在我们团有一位班长叫李珍,这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战士,十几年来,刻苦钻研驾驶技术,安全行驶30万公里,培养出驾驶员10名,他连续10年担任全连车队收容车,既是驾驶员又是修理工。经他修好的车辆就有上百台(次),为连队节约车材费上万元,上级党委给他记二等功一次。这样以工作为重的同志,家住青海乐都,也难得有机会回去与家人团聚。
程军良,一个关中汉子,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他和众多青藏线官兵一样,脸膛黝黑。他从小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参军十几年来,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种过地,做过饭,开过车,没有怨言。
二等功臣、志愿兵驾驶员赵维珍,翻越唐古拉山百余次。他年年担任连队收尾车工作,他的家虽然就在青海,一年却很少回几次家。
河南籍士官王雪山原本打算利用春節休假回去完婚,家里定了婚期,也通知了亲友做好了一切准备,可这时突然接到经西宁往西藏运送装备的重要任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于是踏上了与回家相反方向的路途。结婚那天,女方家热热闹闹地把新娘送到他家,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新郎的面,无奈新娘一人孤零零独拜天地、独入洞房。这时的王雪山正在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唐古拉山执勤。新娘哭了整整10天,渴盼了240多个小时后,王雪山才风尘仆仆、一身油污地赶回去。
类似这样不能尽孝、延误婚期的、有家顾不上的、没家成不了家的感人事迹实在太多太多,这一切都融在了他们高大的背影中,也有了“苦了身子、累了妻子、误了孩子、舍了父母”的真实写照。我们的官兵除偶尔发几句牢骚之外,又能说些什么?依旧一切从部队建设的需要出发,继续在4000里的青藏运输线上穿戈壁、越雪峰、渡冰河、过“鬼门关”,经受生与死的挑战,灵与肉的搏斗。
还有很多很多的指战员,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一座活的群雕;他们站在一起,心中的热血就铸成了一条满怀深情的“青藏线”,一头连着祖国,一头通向人民。
战友们,你为我们祖国有这样的军人而感到自豪吗?或许我们没有多少立功授奖的经历,但我们有满腔热血、有爱高原之心、有报国之志。一辆汽车,一身戎装,不单是我们汽车兵的标志,更是一个高原军人的象征。我们是共和国的钢铁长城,中华民族的铁骨脊梁,是青藏人民的保护神。
是鹰就要云中有志,是马就要背上有鞍,是汗就要汗中有盐,是军人就要有钢铁的意志、坚定的信念。战友,抬起头,挺起胸,让那些对我们有偏见的人去说,去喊吧!我们照样去战斗!这不就是和平时期军人的一种奉献精神吗?我们青藏线人在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终身的同时,我们的孩子、妻子也做出巨大的牺牲,他们是无名英雄,是我们青藏线的人骄傲。
在唐古拉山口,矗立着一座被称为“西部雕像”的半身军人像,过往的人们都充满敬意地向他行注目礼,这座极为普通的花岗岩雕像被公认为是青藏线军人的化身,他日夜守候在5230米的山峰。
“儿当兵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儿的手能摸到娘看见的月亮。”
天路上,青藏军人放歌这首他们喜爱的、悲壮而豪迈的《儿当兵》,没有伴奏的歌声与天路一起伸向蓝天。
青藏线上的军人写下了一首首动人的生命之歌,如果问他们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这样做,他们的回答却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是军人就该牺牲,是战士就该奉献!”
1993年7月19日,江泽民主席在格尔木接见兵站部连以上干部和部分英模时的讲话中说:“你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培养锤炼了‘特别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革命精神,无私奉献,为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和保卫西南边疆作出了显著成绩。”到会的连以上军官们听着这激动人心的话语,一个个心潮澎湃,这是青藏线几代军人用汗水和热血创造的最高荣誉。
有巍巍的昆仑山作证,有格拉丹东的冰川作证。
目光掠过连绵的高山,我们看到一代又一代的官兵,为了天边那一簇簇信念的圣火,仍然前仆后继,无私奉献,在生与死的考验中以自己悲壮的人生铸造着昆仑山一样壮美的西部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