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英
荷花开得最灿烂的季节,有一朵碧莲却永远凋谢了!
6月30日,我国生殖内分泌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肖碧莲逝世,享年97岁。
肖碧莲长期从事妇产科、生殖内分泌科等的研究工作,上世纪60年代开始在我国开展口服避孕药研制工作,并在当时成功研制出世界上最低剂量的口服避孕药且大量推广使用,显著减少了服药带来的不良反应;此外,她还从事多种激素避孕药具的临床作用机理研究,为临床应用和探索新的避孕途径提供科学依据;还组建了“米非司酮降低非意愿妊娠和人工流产的合作研究与开发”临床研究组,并将“紧急避孕”概念引入国内,以预防育龄女性非意愿妊娠。
毕生为了保护女性生育自由、守护女性身心健康而努力,她才是那个最在乎“她们”的人!
研制低剂量口服避孕药
肖碧莲幼年丧父,少年又经历了战争和乱离。在那个年代,女性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无所谓尊严和自由。由于卫生保健条件差、医疗技术有限,且没有任何选择地反复妊娠、生产,许多妇女身染疾病却得不到救治,甚至面临死亡的威胁,这给她们的身心带来了很多伤害,也给她们的生存带来了更多的危机。
大学实习期间,肖碧莲见证了很多由生育造成的惨剧。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位妇女在生产第六个孩子时因产后大出血失去了生命,她生前最后一刻凄厉的哭声深深刺痛了年轻的肖碧莲。无数同胞姐妹的病痛,甚至死亡,撕扯着她的心。亲眼目睹了旧中国千千万万妇女的痛苦和悲剧后,肖碧莲下定决心,要为中国妇女生殖健康事业奋斗终生。
1949年,肖碧莲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来到宏仁医院工作,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在临床工作中,她敏锐地观察到生殖内分泌在人类生殖领域具有巨大的影响。
1956年,肖碧莲前往苏联留学,成为莫斯科第一医学院妇产科教研组的一名研究生,师从妇产科病理生理学专家日马金教授。期间,她曾在该医学院的内分泌化验室工作过一个半月,学习了当时先进的生殖激素测定方法。3年后,肖碧莲学成归国,到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妇产科工作。
1960年,肖碧莲在仁济医院创建了国内第一个计划生育实验室——妇产科内分泌实验室,在国内率先建立起生殖激素的化学测定方法。該实验室在国产避孕药的临床应用和作用机理研究,尤其是在确定口服避孕药的配制与批量生产等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奠定了我国低剂量口服避孕药的研究基础。
研制安全可靠的避孕手段,在当时是保护我国育龄女性生殖健康的一件大事,口服避孕药并尽可能减少剂量,被认为是行之有效的方案。1963年,国家科委、卫生部、化工部联合组织口服避孕药研制工作,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副总理聂荣臻亲自主持开展这一项目。肖碧莲所在的妇产科内分泌实验室成为口服避孕药药理、临床研究的主要基地之一。她带领实验室团队对避孕药的临床效果和副反应进行观察,开展内分泌和子宫内膜的相关实验研究,探索药物的避孕作用机理和最低有效剂量。经过一系列实践,肖碧莲发现口服避孕药剂量减半同样具有抗排卵的作用,对肝功能的影响明显降低。
由于当时国际上口服避孕药常规用量大,副反应明显,不易为妇女接受。为此,肖碧莲提出对口服避孕药进行减量研究,为我国首创的1号、2号低剂量口服避孕药的研制提供了科学依据。
1967年,肖碧莲主持研制的口服避孕药通过国家科委的鉴定并正式在全国推广使用。随后,她又成功研制出了1/4剂量的口服避孕药并大量推广,这是当年世界上临床大量应用避孕药的最低剂量,显著减少了避孕药的不良反应,大大减轻了广大育龄妇女因非意愿妊娠所造成的身心痛苦。至此,我国口服避孕药的剂量达到国际最低值。
在研发过程中,肖碧莲团队并没有简单仿制国外的做法,而是在避孕药的配伍、剂量、剂型上都进行了创新,得到了国际同行的广泛认可。1983年,美国口服避孕药合成化学家Djesassi博士,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曾高度评价肖碧莲带领的课题组所取得的成就:“目前国际上正在进行低剂量的口服避孕药研究,而在中国七八年前就已经使用上了。”
此后,肖碧莲又先后加入多个避孕药具科研协作组,对I号避孕针、纸型避孕片等的临床效果、安全性和药理进行研究,并对避孕药使用者进行长期的安全性观察,探索出更多更安全的避孕途径。
引进“紧急避孕”概念,研发米非司酮
改革开放后,我国在计划生育领域与国际组织开展合作,在北京筹建计划生育科学研究所(国家卫生计生委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前身)。为此,1978年10月,肖碧莲调职入京,参与研究所的创建,并开始进行大量国际合作谈判。
这一年肖碧莲56岁,尽管已经接近正常退休的年龄,但她依然热情不减,从与联合国人口活动基金、世界卫生组织人类生殖研究特别规划署谈判,到事无巨细创建计划生育科学研究所,到该所被确定为世卫组织人类生殖研究合作中心,再到生殖健康学科的大发展,她在北京又连续奋斗了30年。期间,肖碧莲连任三届计划生育科学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1989年,已经“超龄”的她还被任命为所长。
在此期间,肖碧莲率先在国内建立了放射免疫测定技术的标准化方法和质量控制指标。她所领导的生殖内分泌研究室因此被世卫组织人类生殖研究特别规划署确定为中国的放免质量控制中心。在此基础上,对女性生殖生理基线数据进行了测定和分析,建立了中国妇女五种生殖激素的生理常数,总结出激素变化的规律和高峰平均值。这项研究填补了国内空白,为避孕药具研发及相关疾病诊疗提供了科学基础。
此外,肖碧莲团队还针对避孕药具的作用机理与远期安全性、卵巢功能及其调控开展了一系列的研究;并从生殖健康大学科的角度出发开展辅助生殖实践,这在中国首例试管婴儿诞生之后不到两年也获得成功。
虽然避孕、节育技术有了极大的发展,但所有避孕方法或多或少都有相应的副作用。全世界每年都面临着大量非意愿妊娠造成的人工流产问题,不安全流产导致许多并发症,威胁着广大妇女的身心健康。在当时,中国妇女的非意愿妊娠率也非常高,许多妇女只能寻求人工流产来终止妊娠。
为此,20世纪90年代中期,肖碧莲将“紧急避孕”概念引进中国,并组织学习班,通过媒体等向计划生育卫生系统和社会大众广泛宣传紧急避孕的意义,普及各种紧急避孕方法及相关科学知识。
此外,肖碧莲还组建了“米非司酮降低非意愿妊娠和人工流产的合作研究与开发”临床研究组,将米非司酮用于药物流产的基础和临床实验,历时5年完成4项研究课题。米非司酮具有软化和扩张子宫颈的作用,临床除用于抗早孕、催经止孕、胎死宫内引产外,还可用于宫内节育器的放置和取出、取内膜标本、宫颈管发育异常的激光分离以及宫颈扩张和刮宫等妇科手术操作。肖碧莲团队的研究成果有效降低了我国的人工流产率,促进了女性生殖健康的保护。同时,她联合国际专家对课题研究人员进行临床研究规范化培训,确保科研工作真正走上规范化轨道。
担任所长后,肖碧莲连续五年面向全国各省的计划生育科研所举办每期一年的进修班,为全国各地培养科研骨干。此外,她还和其他专家学者一起组织了多次专题学习班和学术研讨会,内容涉及诱导排卵、分子生物学和细胞培养基础研究、男性节育技术、IUD新发展、多囊卵巢综合征、不育症、女性生殖神经內分泌等多方面,以最快的速度将国内外最新科研成果推向全国,造福广大育龄群众。在她的主动联络和精心组织下,科研所与国际准确接轨,交流频繁,仅1988年至2005年间,就连续召开了5次生殖内分泌国际会议。
开展避孕药研究实地追踪调查
1994年,肖碧莲成为中国工程院医药与卫生工程学部首批院士之一,并于次年荣获第二届中华人口奖之科技奖,她主持的“米非司酮用于紧急避孕、黄体期避孕及催经的研究”也荣获了2003年度中华医学科技奖一等奖、2004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
光鲜亮丽的成绩背后,是七十年如一日的坚守,是跋山涉水千里奔波的艰辛,是实验室里外人看不见的日日夜夜。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做科研并不容易,条件艰苦的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现在的想象。当时做口服避孕药研究经常需要骑车下乡到老百姓家去发药,还要收取尿液,这些工作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很多人觉得“难为情”。
从1970年开始,为进一步了解口服避孕药的使用情况,肖碧莲带领实验室同仁不辞辛苦,深入上海郊区和工厂,向育龄妇女发放药物,调查服药者的副作用及其停药后生育孩子的发育情况,共进行了上千人份的追踪调查。不仅如此,每次采集完妇女的尿样后,肖碧莲还得挤长途汽车将其带回实验室分析。
“文革”结束后,已年过半百的肖碧莲仍干劲十足,亲自到西双版纳调查有避孕节育作用的中草药,跋山涉水,背包露营,跑了很多地方,脸晒得发黑。后来条件改善了,单位有车可以接送,但肖碧莲还是喜欢骑一辆旧脚踏车上班,她说“这样自由”。
做研究时一丝不苟,生活中又浪漫谦和。除了做科研,她还会弹钢琴、游泳、滑冰,甚至还会做螃蟹。“80岁的老太太,要弹琴就弹琴,要上网就上网,要讲英文小说就讲英文小说。”朋友在回忆起肖碧莲时如是说。能上能下,既可以格调高雅、阳春白雪,也可以俯下身子到老百姓中做事。这就是肖碧莲。
碧莲虽谢,芬芳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