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河
“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又值盛夏,虽栖身都市,但还是禁不住又念起了那一片片久违的故乡蛙鸣。尤其在梦里,四周蛙声如雷,常听得我如痴如醉,而至醒来后依然余音绕耳,袅袅不绝。
我的老家在鲁北平原,村口便是一洼月牙形的池塘。远远望去,就像母亲张开双臂,将巴掌大的小村柔柔地抱住。每逢夏日,当暝色四合、夜拥大地之际,这里便成了我和小伙伴们尽情嬉戏玩耍的天堂。匆匆扒拉几口晚饭,我们便一个个像离弦的箭,不约而同地纷纷“射”向池塘这边。
“故事大王”刘五爷,已早早搬了马扎端坐在那里,待我们陆续赶来将他围住,便开始绘声绘色地演说起来:孙悟空大闹蟠桃会、岳飞大战金兀术、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等。偶尔也讲他年轻那会儿跟着八路打鬼子时的那些壮举,直听得我们这帮孩子一个个热血沸腾。至今忆起刘五爷嘴巴下面的那缕白白的山羊胡子说话时一抖一抖的样子,依然生动而温暖。
听完故事,夜色渐深。这时,不知是哪只青蛙“鼓、呱”率先叫了两声,算是领唱,紧接着,大合唱就隆重开场了。或渾厚洪亮或稚嫩清脆,或直撞撞地碰击耳膜,或一唱三叠,别有韵味。乍听,似乎有些紊乱,但细细听来,紊乱中又分明透着一种天然的秩序。“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整个村子也瞬时变得逸兴高扬起来,房屋院落,树木草丛,以及或睡或醒着的人们都蘸着蛙声的碧波,洗却了一天的暑热和疲劳,陶然沉醉在这和谐抑扬的歌乐之中了。
小伙伴中常有一两个爱捣蛋的主儿,喜欢捡起砖头瓦砾往池塘里扔,遭到突袭的蛙们立刻便停止了歌唱。这时,刘五爷就会站起来阻止我们说:“不要惊扰它们,蛙是害虫的天敌,蛙满塘,谷满仓,这蛙声越响亮啊,咱这地里庄稼收得越多!”闻听此话,小伙伴们即刻收了手,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合唱”便又开始了。我们便也在这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蛙鸣里各自散了,颠颠地跑回家,酣然入梦。
后来上了学,才知道这蛙简直堪称农田的守护神。“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范成大的这首《四时田园杂兴》,意思便是说蛙鸣愈闹,稻子愈可能丰收。辛弃疾也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名句流传至今。
最动听的蛙鸣要在雨后,每逢下雨,蛙鸣尤甚。宋代赵师秀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写的就是这个爱下雨的黄梅时节,青草池塘、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蛙的乐土。韦庄的“何处最添诗兴客,黄昏烟雨乱蛙声”,杨文卿的“绳床兀坐清无寐,满耳蛙鸣芦荻中”,以及贾龠的“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无不都是诗人将一幅幅生动美好的画面跃然纸上。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蛙鸣,是我读中学时暑假里的一个晚上。那天下午,娘让我去给嫁到镇上的二姐送绿豆。从二姐家出来后,正巧碰上家就在镇上的同桌大林,我们便一拍即合地到电影院看《少林寺》去了。影片结束时天色已晚,我赶紧甩开大步往家赶。快到村口时,隐约听到母亲在喊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时高时低,时近时远,待我停住脚步,刚要侧耳细听,却又淹没在了一阵阵鼓噪的蛙鸣里。是母亲,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我好久,也喊了好久,嗓子都喊哑了。
而至今天,每当我想念母亲时,耳畔即会响起那个夜晚母亲淹没在阵阵蛙鸣里的呼唤,此起彼伏,时近时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