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若男 李语杨
城市更新模式的改变要求“人”与“地”关系的改变。随着上海的快速发展,城市用地存量的严峻形式倒逼城市进行更有效的转型。2018年公布的《上海市城市更新规划土地实施细则》中明确提及以构建15分钟社区生活圈为目标,促进城市功能混合,完善生产、生活的配套服务,提升社区空间的环境质量,这就意味着整改与修复原有的建筑和公共设施是上海市区城市规划的重要内容,同时也要求城市更新的理念发生转变:更加关注空间重构和社区激活,更加关注生活方式和空间品质,更加关注功能复活,更加关注历史传承和魅力塑造,更加关注公众参与和社会治理。诸多研究表明,在制定城市更新政策时,将居民的情感因素考虑进去,有利于增强居民公众参与的积极性。有学者(Soini,2012)通过对一个城乡交界区的居民(包括土地所有者和非土地所有者)进行地方感和景观感知方面的研究,认为培养地方感有助于提升居民参与土地规划的积极性。吴莉萍等(2009)通过对村民地方感的探究发现提升村民地方感有利于发挥村民建设社区的主体作用和增强社区的自组织能力。马凌等(2019)分析城市扩张和地方重构背景下影响地方认同的因素、机制与过程。向岚麟(2019)从当地居民、商户和外来游客的主体视角出发,以现场调研访谈文本为基础进行编码,提取29个地方认知因子,归纳整理出地方感六大次维度。
地方感是“人”与“地”关系的重要纽带,是“人”在长期与“地”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特殊的体验,能影响“人”在“地”上的行为。人们有时会将地方当作理所当然的存在,以致察觉不到与地方的关系或连结,只有在远离该地点或地点改变时才会感知到自己与地方之间的连结。有研究(Miriam Billig,2006)发现,当新的房屋规划将要施行时,当地居民必然会产生新的对地情感。也就是说,地方感是动态的,随着地理景观和物质条件的变动而发生变动。一般来说,当地理景观和物质条件的变动相对缓慢时,地方感会通过主体的适应力尽量保持自身的连续性。可是,若地理景观和物质条件的变动相对频繁,或者是面对“迁居”这样一个即将离开自己原住地的选择,那么居民地方感的稳定性和连续性便会遭到破坏,甚至会面临地方感的断裂和重构。城市更新进程,必然涉及对居民原住地的改造、改建甚至是拆除题,在拆迁过程中,居民与原住地之间的地方连结产生变动,引导其做出一定的空间行为1。更好地实现城市更新模式的改变,更好地促进公众参与,都需要对城市更新和旧区改造进程中居民地方感的变动机理有进一步认识。
查阅相关文献和进行实地调查,完成对地方感的概念界定,依据相关的理论探究地方感的变动机理,并构建地方感变动影响因素模型。
根据查阅的资料和相关概念的界定,设计探究居民地方感的调查问卷,将上海市黄浦区肇周路居民的地方感调查结果,用SPSS 20.0进行统计分析。选取改建前和改建时这两个重要节点,对肇周路居民进行访谈,对访谈记录进行分析。
通过两次调查问卷的定量对比和两次访谈资料的定性探究,验证地方感变动影响因素模型并给出相应的建议。
技术路线图如图1所示。
图1 技术路线图
地方感是人在与地进行长期的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特殊体验。根据国内学者的总结,地方感包括地方依恋和地方认同两个维度,其核心内涵体现出社会文化建构的过程,并始终处于不断变化与发展的过程中。一般认为,地方依恋与人文地理学中的地方感在核心内涵上基本等同,区别在于地方依恋强调人对于地方的情感依附,偏重心理过程。而地方感强调客观环境本身。目前学术界普遍将地方依恋视为多维度的概念,但究竟包含哪些维度,则根据研究对象、研究视角、研究区域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地方认同概念被认为与社会认同的概念相对,它所指的是个人或群体与地方互动从而实现社会化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个人与群体将自身定义为某个特定地方的一分子。本文所要研究的是在城市更新旧区改造背景下的居民与特定场所的互动,这并不是一个封闭的互动系统。主体受到的外力2干预和对改造中将会产生新的空间的预期3,都使得所要界定的地方感不能被单纯地视为一种主体对地方的情感和感知依附,还应当包括主体所处的历史和社会脉络。
段义孚将广义的地方感分为根植性与地方感两个维度,其中根植性体现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情感依附与满足,而地方感体现的则是社会层面上身份的建构与认同的形成。地方感的形成和变动与社会层面的因素关系密切。美国社会学家米尔斯强调,我们的生活状态实则是个人生活历程与历史进程交织,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往往是在特定环境下由社会的结构性变化引起的。有学者认为,个体的地方感往往来源于其具体参与社会结构4的历程。要理解主体的内在情感和所处的局部环境,需要在社会结构的变化中看待地方感的变动。其实,也有相关研究表明社会结构的变动某种程度上是地方情感的经验投射,如20世纪80年代,海外华人出于“恋地情结”对原住地进行投资,带来原住地的经济、人口结构的变化,深刻地改变了当地的社会结构。由此可以认为,探究个人的经验与情感的变动,可以透视一定的社会结构的剖面,从而探究地方感的变动机理。
地方感变动影响因素模型如图2所示。
图2 影响因素模式建构图
肇周路(图3)是位于上海市黄浦区的一条旧式街道,是上海特色美食街之一,许多游客流连于此。但由于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年久失修,又都是低矮的两三层民居,既无法满足城市景观发展现状,也无法满足居民的生活需要,从几年前便开始有拆迁的消息传出。2015年,黄浦区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正式提出肇周路的动迁计划,动迁区域为肇周路以东、,建国新路以北、北方公寓以南、唐家湾路以西区域。2016年7月,该区域正式开始动迁。笔者从2014年11月到2016年8月,数次到访肇周路,2016年7月并在此进行了城市更新公众参与情况调查暑期实践。为了探究在旧区改造前后居民的地方感变动情况,选取2015年12月和2016年8月(改造前和改造时)两个节点进行探究。
图3 肇周路平面图
分别于2015年12月和2016年8月在肇周路发放问卷,主要发放对象为肇周路沿街居民、同仁坊居民和唐家湾街道居民。第一次发放问卷58份,回收有效问卷53份,第二次发放问卷49份,回收有效问卷46份。
由于本次主要探究居民在迁居前后的“地方感”变动情况,主要就“地方认同”和“地方依恋”这两个最为常见的地方感维度设计问卷(表1)。地方依恋与地方认同是两个相关但各具独特内涵的概念,地方依恋会影响地方认同,二者都有助于地方感的构建。地方依恋指人与特定地方之间建立起的情感联系,是人倾向于留在某个地方并感到舒适和安全的心理状态,包括个人对于其居住的环境或其他地方的认知或感情上的联系,表现为在情感上融入该地方,希望与该地方接近。地方认同指的是个人或群体与地方互动,从而实现社会化的过程。这种特殊的社会化包含情感、感知与认知等多种复杂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个人与群体将自身定义为某个特定地方的一分子。一般来说,地方认同和地方依恋这两个概念有许多重合之处,但是由于样本选择的不同,还是会呈现出些许差异,有学者发现,选择本地人和外地人作为样本,本地人在地方依恋和地方认同上没有差异,外地人则是先产生地方依恋,再形成地方认同。由于本文主要探究城市更新旧区改造背景下地方感的这两个维度的变动,研究对象主要是本地人的地方感。笔者认为地方依恋和地方认同的产生没有明显的差异,两者的差异仅在于地方认同侧重了个人或者是群体对于环境的熟悉感以及作为“局内人”的感知,地方依恋更强调个体或者是群体对于地方的情感或者功能上的“依附”。由此,问卷共包括15个陈述项,其中1-3反映居民对肇周路的熟悉感,4-15分别在情感认同、功能认同、文化认同、功能依恋和情感依恋方面关注居民在改建前后的情感和认同变化情况。
1-5依次表示对陈述项非常不同意、较不同意、中立、较同意和非常同意。借助SPSS 20.0对两次问卷调查进行信度分析,两次的Cronbachs Alpha都在0.7以上(第一次为0.822,第二次为0.735),显示其结果较为可信。
表1 地方感量表开发
表2 地方感统计结果:地方感变动表
从统计结果来看,居民的地方感在改造前和改造时的变动具有显著性。在改造时,居民普遍认为自己对肇周路的熟悉感增强(4.07),认为感受到了自己居住地的独特性(4.24),普遍赞同自己即将搬离的这个居住地生活很便利(4.43),并且有部分居民希望一直住在这里(3.93)。相较2015年12月肇周路居民的调查问卷结果,居民地方感的量化值有了显著提升。但是,在选项“周围的开发让我的生活更便利了”中,居民地方感的量化值出现了唯一一次下降,也就是说,居民对“开发”没有明显的认同感。相较于旧区改造前,旧区改造时居民的地方感的量化值有了明显的提升,那么为什么对“周围开发”的认同甚至不如旧区改造前呢?该如何解释居民的地方感在改造前和改造时这两个节点的明显变动呢?笔者针对两次实地调查的访谈资料,结合对两位本地居民的深度访问,进一步探究地方感变动的机理。
在2015年12月和2016年8月的两次实地考察中,为了获取更为直接的数据,除了分发问卷外,笔者也对填写问卷的居民进行即兴访问,或者在肇周路上往返走动,随机寻找愿意受访的居民。对访谈人数不作严格限定,有时会有两人一同受访,或者其一为主要受访者,另一人在一旁聆听,偶尔发表意见,或者一人为主要受访者,一群人在旁进行补充(同仁坊弄堂口的煎饼摊)。
1.研究对象类别。
研究对象类别如表3所示。
表3 研究对象类别
2.访谈大纲。
访谈大纲如表4所示。
表4 访谈大纲
3.访谈进程。
拟对两个深度访谈个案进行分析。通过对谈话行动进行认识,并组成一个阶段性的诠释架构。阿宝5(COM04)1976年入赘到唐家湾路白姓人家(与肇周路平行的一条路,涉及改建区域,属于研究的范畴),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问起他旧区改建的事情,他看了笔者一眼:“去哪儿?把我们搬到乡下去了。”其实,阿宝本也是出生在乡下,长在崇明岛的村子里,十几岁赶上“文化大革命”,一溜烟儿跑去市区搞革命,后来因为一些特殊经历,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服过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他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被遣还原籍,在崇明的农场做了一个小民警。在农场里他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从市区下放到农场的知青。1976年,知青返城大幕拉开,那时候农场的女知青都是一心想往上调的。因为已经有结婚的打算,为了不长期分居,也考虑到呆在市区对将来发展会更有利一些,阿宝跟着女友回到卢湾,入赘到了唐家湾路白姓人家。这也是唯一一个半本土居民案例,即并非是生于斯长于斯,但是在此地居住多年。
她的姊妹和兄弟,一听到拆迁了就都回来了。说是来探看一下我丈母娘,我丈母娘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这房子也是我丈母娘的房子。结果都是来说这个拆迁赔偿的事情。我是个上门女婿,说不上话。她有个妹妹户口因为一些原因没迁到自己那边,又是姐妹淘里关系一般,也回来要拿点钱。
除了受家庭的影响,动迁组的推力也让阿宝难以阻挡。
动迁组的奖励费就是尽快把我们往外面“赶”,什么签约比例奖,说是总地块签约率达到90%,每户一次性就要奖励7万元。然后是什么在1个月里就搬走了,又奖励13万,还有腾房交完手续的又会奖励点钱。我算了一下,和他们僵持迟点签拿到的钱更少……我让我儿子帮我去跑房,可以尽快搬走,现在只有年轻人能搞那些东西了…….
原拆原建你付不起的,他房价都非常高的……这个地块是个大地块的一部分。就是全部高楼造起来了,这个地方的房子他也不会给你的,这房价非常高的呀。而且以后这个地方会改造得非常好,主要给那些有钱人住。
沪生(SOM07)的老家就在肇周路xx弄,原来不叫肇周路,而叫作“志成坊”。那时候,路的北面是卢湾区,路的南面是南市区。1949年以前,肇周路上竖着高高的铁栅栏,路的北面是法租界,路的南面是中国地界。这是石库门房子,现在看来交通也是很便利的,离新天地、离地铁站都是很近的。沪生是一直盼着被拆迁的,可是等到真的需要拆迁了,沪生心里矛盾重重。
一是在动迁前,看到周围的房子越造得好,自己的房子越显得破旧。新天地扩大时我们希望能够扩过来,结果怎么着也扩不过来。你想想啊,别的地方都迁了,就是这里没有迁,户口也没有冻结。后来我们还猜想是不是因为法藏寺香火太旺了,房地产商怕拆了之后呀,房子没有造起来,被来法藏寺的人当成是免费停车场。这破旧的房子在楼房中间实在不像样,心里想着快点动迁,这样就可以住新房子了。但是在另一方面,等到真正动迁了,又感到有点矛盾。想想肇周路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是什么都好,没有什么缺点。离新天地、离地铁站都近,而且习惯了。
让沪生感到矛盾和无奈的是上海的房价涨势。2015年12月黄浦区公示了房屋征集范围,这正好也是上海房价的飞涨时期。
1.在城市更新旧区改造背景下“家”的“拔起”和流动性的冲击使得地方感发生变动。人对环境的情感依恋一直是人文主义的核心话题,人与环境的关系被认为是个人的文化身份以及安全感的关键因素,而“家”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环境,因此被赋予了至关重要的意义。在乡土中国的语境下,家总是与根植性有关,祖辈、父母或童年生活的地方在身份认同中扮演重要角色,源于家的地方和社会归属感并不轻易随着人的迁移而变化。但是,随着城市更新旧区改造,家的“拔起”和流动性的“推力”造成了居民与地方连结的变动。在对阿宝(COM04)的访谈中知道:阿宝并非肇周路本地人,他对肇周路这个地方的情感应当首先来自其家庭,但是旧区改造通过对家庭模式和家庭结构的冲击改变了家庭的根植性。
我丈母娘是一个小户,我的户口和我妻子、我丈人家的户口是一起的。居然赔偿出问题了,我丈母娘那个小户拿到了现房,可是我们这个大户还只是拿着三年的期房……现在人不够住,我儿子帮我跑房,从内环跑到外环……她(指阿宝妻子)那姊妹一直来闹,说要拿回自己那份赔偿的钱,总共就没多少,她家在闸北也不愁住,也要想靠着挂户拿钱,这怎么行?(COM04,阿宝)
阿宝从前和妻子的父母住在一起,算是一个典型的扩大家庭。在旧区改造赔偿中所谓的户口的分异意味着阿宝家将有部分人迁到现房中,剩下的人住出租房,使得家庭产生分化。我们通常认为家的根植性基于家中的“人”而存在,也就是说,即便阿宝家迁到郊区,只要阿宝家家庭结构完整,他们仍然能在迁居地获得归属感,但是家庭的分化使这一切不再可能。同时,阿宝家的家庭模式6受到冲击,阿宝妻子的姊妹与阿宝家关于赔偿款的争端实则体现了家庭整合功能的缺失,家庭与家庭之间愈来愈倾向于独立,这样使得家庭更容易受到外界的冲击。
2.居民的地方感的自适应性被打破,资本的运作使得居民感觉自身被“剥离”而成为“局外人”。所谓的“资本流入”是指在政府响应全球化和放宽资本管制的背景下,资本冲破空间阻隔,对空间进行同质化的改造或者向着资本能够攫取更为广泛的剩余价值的预期目标前进。
眼睁睁地看着附近的老西门新苑涨到了7万多每平,而且这里地段好呀,肯定还要涨的,结果给我们补偿的差价才3万3每平,能买什么呀?而且听说这个地段这么好,开发商修好的房子要卖到18万每平,相比来说这个差价实在是低。(SOM07,沪生)
在旧区改造的动迁过程中,市场经济是主要的决定因素,它决定了旧区居民如何被重新安置,甚至其力量超越了规划的要求,因为规划除了要考虑被迫搬迁的居民,还要考虑开发商需要消费能力强的居民来购买他们所建造的商品房。如果这种状况不断持续,那么城市中贫穷的居民只能被不断地迁往离市中心更远的地方,而市中心区将成为只有权贵阶级才能居住的地方,便会形成绅士化的现象。肇周路的迁居者如沪生等都是在绅士化现象的推动下迁居到浦东、松江、青浦、宝山和奉贤等近郊区和远郊区的。宋郁玲在十年前对上海中心城区那些受绅士化现象影响的居民进行访谈时发现:
搬迁所产生的矛盾心情夹杂着理性、无奈的情绪,对于权威不可抗拒。尽管内心很想改善旧居的生活条件,却又很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尽管她(指受访者)在交谈中不断地述说动迁政策的合理合法性,但是面对她无法抗拒的制度,以及自己本身的条件限制,矛盾的情绪一直在动迁的过程中窜流着。
尽管当初肇周路居民一心要搬迁,但在访谈中沪生也说:
以前大家都说志成坊这条石库门弄堂建造到现在总有八九十个年头了,老得烧不酥。可至今还没有拆迁动迁的消息,户口也不冻结。(SOM07,沪生)
可是当真的快要拆迁时,拆迁政策和拆迁费用的合理性让人觉得无可抗拒,这时就真的觉得原来也是挺好的。在拆迁时,居民的地方认同和地方依恋都显著增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拆迁前和拆迁时两个节点上得到的地方感量表值有明显的差异,但是唯独在“开发”项的量表值不增反负。
想是希望国家做得好一点,会把我们迁到近一点的地方,现在好像就是没办法,那个地方是几十年住下来的,要再蹲个几十年我也没问题,但是要动迁了没办法,所以好像总会有一点,有一点说不出的酸楚。(SOM07,沪生)
在拆迁过程中资本的运作使得居民感觉自身被“剥离”出局,面对着前往乡下的可能,即将拆迁的居民在情感上总有些欲走还留。在真正面临搬迁时,他们会面临种种实际的限制如经济能力的限制与城市中心生活记忆之间的拉扯。居民由于地方认同而产生的“局内人”感知在资本力量作用下瓦解,他们需要从其他地方获得“认同资源”。
3.宏观经济形势决定了改建区居民的未来预期,同时也影响着他们能否对新的地方形成地方感。此时对居民来说,他们不得不在情感的拉扯中应对实际的问题。如阿宝提到:“我儿子帮我跑房,从内环跑到外环,房价真的太贵了,怎么可能买得起?!”此时对他们来说,宏观经济形势显得尤为重要,这决定了他们是否会认为郊区的房子有升值的潜力。
上海的房价还是会涨的,我儿子在浦东的外企上班,他告诉我说上海房价还会涨,涨到一百万每平还不会封顶……(COM04,阿宝)
你是从外地来的?我是四川的。你看,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到上海来,还不是因为上海有更多的机会,对伐?像你们这些小姑娘应该是在市区买不了房的,买房还不如回老家呢。郊区的房子现在虽然不贵,但是以后肯定会涨上去的,为什么呢?因为人越来越多了嘛。(SOM07,沪生)
沪生和阿宝的访谈都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上海的宏观经济形势良好,即便他们搬到郊区,他们的未来仍然是光明的,预期前景仍然是可观的。
迪士尼你们去过伐?前几天我还带着我那个读小学的孙女去看了看。以前那是什么地方啊,我年轻做学生的时候在那里劳动,到处看不见人的。那时候要回家一次特别不容易。现在交通方便了,房价也涨得厉害,好像四五万每平总有了。(SOM07,沪生)
搬到郊区去,房子大了,还有钱赔,政府往郊区修地铁。老年人嘛,买菜做饭,住在哪里不是住呀?(C0M01)
这里的房子太旧了,你看这边的房子还在整修。环境也不好,又脏又乱。我们搬到郊区去,地铁也马上修过去了,比这里还好了。这里就造商品房让他们卖钱咯。住在郊区也挺好的,环境比这好(S0F05)
哎,其实我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多的想法,就说这每平米的补偿吧,你就是把每平米补偿的钱升到5万每平我们都愿意,但是三万三就太低了吧,而且你修好房子后卖的是18万每平呢。而且现在上海房价这么贵,我们拿到那么一点钱也不可能说在上海又买一套房,是伐?而且,有些住户拿的还是松江那边的2019年的期房,虽然说政府每月有2000元的补贴,但是毕竟还是不舒服的……不过他们(指政府)给我们看的未来规划是有地铁线路经过的,公交站点都有的。(SYF11)
可以说地铁已经成为了经济持续发展的象征,地铁延伸到哪里,哪里就能得到发展。即使居民心中对改迁细节颇有微词,但是对宏观经济形势和新住区的预期会逐渐弥补由于资本“入侵”而产生的“局外人”的失落感。
4.对于“中心”和“边缘”的空间想象随着未来预期发生变化,居民通过地方认同和身份认同形成新的地方感。在对未来的预期中,“中心”7和“边缘”8似乎已经模糊,那些“充满上海文化的地方才应该是上海中心”的论调已经不再符合上海快速城镇化的现实。在对阿宝和沪生的访谈中可以发现,“中心”和“边缘”已经逐渐转化为上海人对于“市中心”和“乡下”的认知:阿宝认为崇明是乡下,而肇周路是市中心;沪生认为上海人都住在卢湾(现在已经并入黄浦区)、长宁、静安、黄浦、南市(现在已经并入黄浦区)这些区,虽然市区已经扩大,但是普陀、杨浦这些地方都很郊区。尽管他们的看法由于他们的生活经历而有些许差异,但都反映出了“地方”在文化结构中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从而实现“人”与“地”之间的连接。“中心”和“边缘”的界限在未来预期中变得更加模糊,直到他们的新迁居地作为一个“地方”呼应他们的文化结构中的这种特殊意义,也就是他们的迁居地变成他们心中的“中心”,此时,新的地方认同和地方感便会油然产生。
当城市更新旧区改造已经变成上海这个特大城市的发展进程中的潮流,通过对一条濒临改造的街道作小尺度层面上的探究,试图初步分析改建进程影响居民地方感变迁的机理。在城区更新旧区改造背景下“家”的“拔起”和流动性的冲击使得地方感发生变动,而资本的运作使得居民感觉自身被“剥离”而成为“局外人,居民需要一些“认同资源”来弥补处于“局外”的失落并且构建新的地方认同和地方感。此时,宏观经济形势决定着改建区居民的未来预期,同时也影响着他们能否对新的地方形成地方感,当未来预期逐渐模糊居民的文化结构的“中心”和“边缘”的界线,他们对于“中心”和“边缘”的空间想象随之发生变化,也许能够通过地方认同和身份认同对迁居地产生新的地方感。
可以认为,从改造初期在城市中心的欲走还留,到搬迁过程中经历日常生活的限制、对未来的期望以及对过去的记忆之间拉扯,他们最终还是会接受像他们这样的上海人向城市边缘移动。如今,如果上海的经济发展形势足以使得他们产生积极的预期,那么他们将通过对迁居地产生地方认同而强化自身的身份认同,他们仍然是一群生活在上海的上海人,新的地方感将随之产生。
注释
1.如公众参与等。
2.包括地方政府政策的引导、开发商的行为等。
3.即改造结果的预期判断,是否会形成一个同质化的新空间消解原来的地方性(该地区的独特性)。
4.社会结构的概念是将社会看成一个巨大的有机体,研究其构成要素之间的关系。关于什么是社会结构,学界的定义不尽相同。在本文中,我们采用帕森斯的宏大社会理论,将社会视为一个整体,将社会结构视为由人口、环境、政治、经济和文化这五大最基本、最普遍、最稳定的要素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社会结构会影响社会中的个体。
5.“阿宝”同下文的“沪生”都是受访者的化名,取自金宇澄的《繁花》。由于本文的受访者都是平凡的市井人物,采用《繁花》当中的主角名作为化名,可为本文增添一丝旧时上海的市井气息。
6.家庭模式是指家庭成员与成员间的关系。
7.多指的是“老上海”,即上海人最先聚居的地方。
8.多指的是“新上海”,即上海逐渐扩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