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善文
父亲从老家打来电话,告诉我,族兄阿华家四层高的楼房这个月就竣工了,乔迁仪式估计近期举行。这是一件大好事,我是要回家去庆贺的。四层的高度,在这个位于雷州半岛中部名叫善排的普通村庄,已是除自来水塔外的最高建筑物。电话那头,风与风的撞击,让我听到窗帘间窸窸窣窣的对話,与父亲那嘎嘎的笑声一样在演绎一番自在。我猜想着,父亲定是坐在我们家三楼的阳台上给我打电话的。
在南方乡村,建一套像样的房子是一件大事。因此,一个村庄的建房史,似乎就铺陈着它发展的轨迹。七十多岁的父亲在这里土生土长,是村子最直接的见证者,他自己就在一座已住过六代人的老屋迎娶了我母亲。我也出生在那座老屋里。
村子第一次大规模的建房开始于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年。东方风来,春意满眼。风和日丽的春天带来了生气勃勃的消息,也给村子鼓起了打造新风貌的勇气。1979年的某个晚上,由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里几位有声望的人组成的工作小组聚集在大队办公室彻夜商磋。就这样,一个以家庭人口和个人祖屋面积作为重要考量指标的宅基地分配方案最终出台。听说,当时在村庄路巷的规划问题上曾引起了一番激烈争论,对于方案中将主干道的宽度设定为八米,一些人就曾投下反对票。因为一般巷道的宽度设定为四米,这样太浪费土地了,但最终还是按原方案确定了下来。
就在宅基地划定的这一年,我家动工兴建以泥砖、玄武岩石块、红砖等为主要材料的“三间五房”瓦房。这是雷州传统建筑结构房屋,三间为主屋,居中落定,还有两间建于主屋两侧,与主屋的三间合称“三间五房”。村子以南北向的主干道为界,将房子的朝向固定为坐北向南或坐西向东后,唯一需要约定的就是屋子的高度了。村里以乡规民约的形式规定了所有新房的高度不能超过三点六米,并且只能建一层。我们家的新房是第一批开工的,故而在施工过程中便多受几分关注,村里负责基建的人常常过来“溜达”,一再叮嘱着务必注意房子的高度,以免影响邻里的团结。所以,我们家房子的高度被泥水师傅的天平尺定格在三点六米处。
只是这一纸约定仅仅过了几年便不再合适。对于不能建二层楼的规定,村里曾读过高中的三婶意见最为强烈。她家的人口多,那几年,三叔带着几个儿女,办起了碾米厂,起早摸黑,多劳多得,成了村里不多的万元户。他们家对居住条件已有了新的追求,可是村里已没有多余的宅基地可以调配。对于一些村民强烈要求建设二层楼的诉求,村里经过一番商酌后,也予以解决。不过,首层的高度仍被限定在三点六米之内。
村子里的第一幢三层结构的楼房是我们家2009年兴建的。那时我们兄弟三人已到深圳工作。在父亲看来,一幢建于故乡的房子,不仅可以承载一个家族的过去,也是一座隐含光芒的灯塔,可以照亮漂泊游子的归路。拆除老房,我们在原址上合建了新房。
按照设计师的建议,房子的首层需要调整为四米高,这是从房屋美观和施工安全等方面综合考虑后所需要的高度。对于这一申请,村里很快批准。外出人员的增多,已明显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一套建于故乡的住房已不仅用于守住念想、解决回家期间的居住问题,也成为建房者审美观和思想境界的展示。
现在,逢年过节,我都会回故乡走一走。像春笋一样在宅基地上拔节生长的一座座房子,一次次向我诠释着故乡与时俱进和勇于求变的性格。村里的困难家庭,也因当地政府的精准扶贫政策,实现房屋的拆旧换新,有了自家的小楼房。村里的泥水路早换成了水泥道,并安装上了路灯。八米宽的主干道两侧,常常停靠着乡邻开回来的小车,车牌号也是另一种身份证,是一个人萍踪漂泊的痕迹,记录着他们从这里出发后,走向何处。
过去十年,我们家的房子高度在全村一直领先,而今华哥家的房子已经超过我们家。只是对于房子的高度,大家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介意。现在乡邻坐在一起,聊得更多的话题,是谁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博士,谁家的小孩更上进、更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