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悭

高尚平

胡老悭本名胡石坚，因他是个悭吝的人，队上人就叫他胡老悭。

胡老悭的悭吝故事很多。那年在外挑堤，有天病得出不得工却不肯花钱看医生，大队的赤脚医生听说了，主动跑来给他看病。胡老悭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如果要花很多钱就不要开药了。赤脚医生说是重感冒，开了几粒药丸给他，只花了八分钱。第二天，病情转好了，四粒药丸还剩一粒，胡老悭就拿着这粒药丸去找医生退货，说是没必要浪费两分钱。医生耐心解释说，开了处方的，不好退。胡老悭也耐心解释，丸子我拿了作不得用，你拿了可以卖给别人，如果你卖不出去，我再退钱给你，怎么样？医生只好掏出两分钱往胡老悭手里一拍，算了算了，我私人贴两分钱吧。

队上人说，胡老悭有点傻，但新任队长却说，悭吝，有时候也是一种革命精神。

队上有人贪小利，如出外调工的组长，就常拿些小发票找队上报销。队长明知有假，但人家有正规发票，数额又不大，要调查清楚也劳神费力，队长就向大队支书建议由胡老悭担任出纳。支书是个凡事便说好的人，听队长一说，便说，好，好。第二年队上改选队管会班子，胡老悭就当上了出纳。

胡老悭果然不负队长所望，上任不到半年就拒绝了十多起假发票，队长立即向支书报喜。不过，胡老悭对队长也照样悭。这天，队长拿着一沓发票来报账，胡老悭就将其中几张烟酒发票挑出来了。不久，大队检查各队猪场，按老规矩，饭时到哪个队就派在哪个队开餐，这天恰好饭时到了胡老悭队上。队长立即要胡老悭去安排，可胡老悭半天不动身，说是队上没钱了。队长明知不可能没钱，但一时又不能去盘他的底，检查组的只好到邻队吃饭去了。当然，猪场的先进后来也被邻队得了。过了一些日子，公社来检查学习小靳庄活动，队长吸取教训，干脆请检查组的人到他家吃饭，然后让人写张条子，队长在上面签上“同意报销”。可是拿到胡老悭那里一报，胡老悭说这种白纸条子报不得了，还说这是公社最近规定的。

队长推举胡老悭，可谓一片苦心，但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了，还是有点受不了。这天就对大队支书说，胡老悭还是不行，没有政治头脑，撤了他吧。支书说，好，好。但支书又说，胡老悭是通过群众选举的，又没犯原则错误，怎能撤他的职呢？队长说，那就保留他的队管会成员，出纳由另一名队管会成员兼任，怎么样？支书说，好，好。于是，队上的出纳由保管员兼任，胡老悭就成了队管会成员。

有人说，胡老悭那么悭，也是历史条件造成的。那些年只有几角一个工，胡老悭上有父母下有妹妹，家里就他一个正劳力。不可理解的是，后来父母都不在了，妹妹也出嫁了，胡老悭却悭得更厉害了。他是吃烟的，却从不买纸烟吃，只吃自己种的烟。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从来不去。有年他亲舅舅故了，也只买了一挂“十八响”鞭炮放了一下。有人对他说，你家没半个吃闲饭的了，怎么还要这样节俭呢？胡老悭笑笑说，鸡肚里不晓得鸭肚里的事哩。

这年，队上来了个男知青。胡老悭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对象，一人住着两间屋，队长就对胡老悭说，知青的安排是个政治任务，队管会研究决定将知青暂时安排到你家，食宿费用按县里的统一标准给你。胡老悭猶豫了一会儿，说，队上的安排我服从，只是我家条件不好。队长以为他是谦虚，望着胡老悭一笑。

知青住到胡老悭家不到一个月，就来对队长说，胡老悭家条件太差了。说是每天饭桌上不是牛皮菜就是莴笋叶，猪油都没有，有时还只有两坨咸得要死的腐乳和几块辣椒萝卜。队长说，他不是条件差，是悭，我和他说说吧。知青说，是真的条件差。他说胡老悭家虽有两间屋，却只有一张床，被子床单都是补丁加补丁的，他住进去后，胡老悭将床铺给他睡，自己就用泥砖搭一张床。队长听糊涂了，怎么可能呢？胡老悭是队上出工最勤，每年工分最高，年终进钱最多的，他的钱呢？

半个月后，知青跑来对队长说，他的钱都花到他娘身上了。知青告诉队长，胡老悭的娘，半身不遂多年。近来常见胡老悭为他娘买药，一买就是一堆。

队长更加糊涂了。

知青说，胡老悭的娘住在边山嘴上。有天他去边山嘴上挖金狗根吃，恰好碰到了胡老悭为他娘到河里担水。

队长听了，便笑起来，说，那不是他娘，他娘已死去多年了。那是唐婆婆，是个五保户，而且是邻队的五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