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
童年里很多事我都忘了,偏对拾柴火忘不了,这记忆是温馨还是苦涩呢,说不太清楚。
我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生人,少穿缺吃,烧柴也成了问题。放学到家,还没丢下书包,娘就塞一块红薯给我,然后撵羊一样说:拾柴火去。我很无奈地掂一把镰,一只箩头,再拿一根绳子,正南下到河滩,正北去到坡上,拾柴去了。
我对母亲有“意见”,哭鼻子说:拾柴这活天生是我的?及至年稍长方才明白:吃穿住行,吃第一,柴米油盐,柴为首,没柴烧,那是一件很愁人的事。自从先人们发明了火,人类不再吃生食,柴就显得分外重要,缺一把火候,烧不熟饭,那就吃不成。小小年纪,锄地我没有锄把高,担水我拎不起水桶,那些重活,是大哥二哥的,拾柴割草,非我莫属。一不做作业,父母见我闲着想看蚂蚁上树,不撵我撵谁?!
硬柴耐燃经放,平时母亲舍不得烧火用,留到三九天,拿屋隆火取暖。老家虽离煤矿不太远,但煤价高,用煤取暖,实在是奢望。
春天,草冒芽,我们去拾干牛粪。烙饼一样的牛粪经了一冬的风干,轻飘飘的,填入灶膛,风箱呼呼一拉,火苗由红变蓝,格外催锅。风干的牛粪少有气味,煮出的玉米糁粥格外香甜,即便有些味道,闻习惯了也并不觉得难闻。父亲是牛把式,一到冬天我就跟了父亲住牛屋。爱屋及乌,大人小孩对牛粪都不厌恶。
夏初,树木浸着汁液,万物茂盛,无柴可拾,唯薅麦茬。大人们割麦时,有一块沙土地,大人们常把麦茬留高许多,为的就是让薅了当柴烧。趁着大晌午,顶着老日头,母亲带了我们去薅。一个麦天下来,家家门前小山一样,麦茬堆一垛,比分到家的麦堆大了去了。
年年复年年,这块沙土地被薅得像犁翻过一样净光。我常想,可怜它贫血却还这么无私。
眨眨眼,秋天来了,这可是个好季节,可拾的柴火多了去了。田地里,庄稼秆和蒿草一块儿疯长又一块儿老死,任谁只要不讨懒,在地里走一遭总有收获。地犁过后要耙,父亲威风凛凛地站在耙上,在犁过的田地里保持着平衡随意游走。到地头儿了,父亲把两米来长的耙抬起来,用木榔头使劲敲打几下,把耙钉下挂着的无数杂草敲打下来。我乐颠颠赶快跑过去拢在一起。半天能拢出好几捆。这也是父亲当牛把式的一大好处,村里有眼馋人,他也不能当意见提。
树叶散尽的时候,我们还会用竹筢搂树叶和杂草。
那时节,乡村里静止的风景是大槐树、老皂角树,变幻的风景是柴草垛。家家门口,麦茬垛小下去,杂草垛、秸秆垛又摞了起来。秸秆垛又有玉米秆、芝麻秆、豆禾秆等。冬天则是一堆又一堆的树枝。此消彼长,年年如是。
我15岁前,家中七八口人挤在3间麦秸缮的房子里,房是年年小修,三两年一大修;灶房两面露天,土锅台黑灶,一尺八的锅顿顿添满锅的水。后来,父亲东挪西借,盖起3间土打瓦房,而灶房仍是麦草房。最愁人的是阴雨天,柴火受潮,满灶房的烟散不出去,母亲常常被熏得两眼流泪。诗人们说的炊烟袅袅,这意境父母亲是体会不出来的。
那个年代与环境,连日子过得也是烟熏火燎的,这也是农家无可奈何的事情。
鲁山城是农家孩子向往的遥远所在。县城有粮食市儿、猪娃市儿、柴草市儿……难得随父进趟城,不是来买,专是来卖,卖过红薯,卖过绿豆,卖过猪娃,卖过鸡子,卖过柴草。我卖的是圪针和葛巴草。大晌午,卖那块儿八角钱,连碗胡辣汤也舍不得买一碗喝。
如今常从昔日的柴草市儿过,一过,就让我想起白居易《卖炭翁》这首诗。
十多年前,农村已没人再烧柴了,改作了烧煤,现在,煤也不让再烧了,做饭改用了气或电,既干净又快捷,真是想也不敢想。
却让我想起两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今人之享受胜过古代皇帝嫔妃几多倍呀!
(冯忠方摘自《郑州日报》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