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 打
阿鲨小时候打架就狠,他没有章法,不讲道义,往往是手脚并用,加上手劲大,野性足,又总能盯准对方的痛处。为了赢,他会使出浑身解数。直到阿鲨遇到他师傅。
其实阿鲨不爱打架,只是迫于生计。毕竟他是流浪儿,打不赢别人,那就抢不到东西吃。
有一次,阿鲨和别人为了一块烂馒头滚在地上厮打时,周围热闹地圈着一拨叫好的小乞丐,还蹲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糟老头,他一边观战,一边喊着“打得好!”阿鲨只当他头脑不好,没想到老头最后跟着自己回到桥洞底下,一路上念叨。
“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万里挑一的练武奇才。”
阿鲨想这什么烂掉牙的骗术啊,翻个白眼就背对着他躺下了。
“你若勤练不辍,定能习得我毕生绝学。”
阿鲨还是背对着他。
“你跟着我,我就带你回家。”老头看阿鲨没什么反应,又凑过来加上一句。
“回家”两字,像是一种神秘的召唤,阿鲨被诱惑一般,慢慢地转过了身,看见老头的眼里格外亮,不像骗人。
于是阿鲨默默地认了师傅,并跟着他上了路。
他跟着师傅回到穷乡僻壤的小庭院里练武,这一练,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阿鲨从小乞丐长成了壮青年,却让糟老头变成了白须汉。师傅的老态越来越明显,他的动作慢了,声息也衰弱起来。
这人一弱下来,麻烦事就接踵而至。不断有江湖侠客前来骚扰,说是终于找到师傅了,小隐于野这么多年,既然已经是风前残烛的病体,也就别赖着这天下第一的称号了,何不今日就决出个胜负来。
师傅当时佝着腰咳得不行,还在旁边冲阿鲨挤挤眼睛,说老夫没骗你吧,我真的是天下第一。
比武要堂堂正正,擂台上,胜负没有决出前,谁都帮不上忙。
师傅最后败在一个刀客手上。阿鲨冲过去扶起师傅,看到阿鲨在身旁,师傅微弱的眼神显得有些愧疚,浑浊的眼球滚了一滚,嘴张了张,最后只留下两字遗言——
“你来。”
阿鲨心里陡然生出一片孤寂与愤恨。不就是个天下第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阿鲨运足了劲,抓起师傅落在地上的剑,腾身跃起,带着疾风向那位刀客逼去。
他当时只是手握着剑,一股侠气从心底升起,使剑如雷霆震怒,忽疾忽徐,抬手间连连逼退敌手,风平雷息,刀客战败而逃,阿鲨在师傅的尸体前成为新的天下第一。
从那之后,阿鲨就知道了,谁也打不过他。
但没想到天下第一还真没那么好当。譬如说,阿鲨不爱打架,却总有人来找他打架。
阿鲨抓住一个傻小子问上一通,才知道原来当初给阿鲨打飞的那个刀客是个帮派掌门,被阿鲨打败后回到单位里,咽不下这一口气,就说谁要是打赢了天下第一,那就是一等功臣,升迁房补亏待不了。
阿鲨气呼呼地跑去找那掌门算账,想着你起码要把这培训费的钱给我结了吧,结果到了人帮派那里一问,这掌门刚刚去世了。
他又气呼呼跑去找新掌门,抓了个过路的弟弟一问,说是现在派内一片混乱,暂时还群龙无首。
这弟弟讲着讲着来了劲:“欸,你是不是那个天下第一?”
阿鲨只能自认倒霉,在这弟弟拿出刀前拔腿就跑,急慌慌地走出好远才放下心来。
但这心还没搁回原地多久,又让他撞上一起绑架事件,三五个盗匪正围着一个瘦津津的女侠。
阿鲨想,谁让我是天下第一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于是救了女侠。
女侠叫丁珊,受了重伤,情绪稍微激动一些就要咳出点血来,但就是这样还非要跟着阿鲨赶路。
阿鲨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丁珊:“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请和我比武。”
阿鲨:“你往那边看看。那有个馄饨摊,旁边是一圈石砖地看到没?”
丁珊重重地点头:“看到了,我们去那里打吗?”
阿鲨:“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子,我一巴掌就能把你呼到那边去。”
阿鲨说完就走。但这丁珊还是挺有毅力的,一边吐一边跟,一边跟一边吐,那场景格外壮观。嘴里来来回回地只念叨着那一句话:“请和我打架。”
阿鲨被缠得烦了,干脆把她扛到了肩上,带回家里养伤。
丁珊之前受了内伤,但在阿鲨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早已经好了大半,能走能动,有时候还能给阿鲨做上两道菜,煮上一例汤。
失去师傅后,阿鲨久违地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丁珊身体好了后,有时会和阿鲨一起练武。她试过几次,过招中就被阿鲨制住,动不了手脚,灰心丧意起来。她蹲在地上,两手托腮,闷闷地问阿鲨:“做天下第一,是不是很开心啊?”
阿鲨笑笑:“如果做天下第一就是不断地跟人打架,那不做也罢。”
即使阿鲨天赋异禀,可长年累月地打下来,身体还是多有磨损,出招,接招,攻防转换,大量的实战经验下,他的身体早已养成了应变的惯性。所以打架在阿鲨看来更像是一种机械般的动作重复,没有乐趣,也没有意义。
他也是在当上天下第一后,才理解了师傅死前那眼神里的愧疚。
毕竟做天下第一,根本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我再也不找你比武了。”
丁珊望着阿鲨,下定了决心。
但阿鲨知道。丁珊背负着宿命。
丁珊是刀客门下的一名弟子,掌门死得蹊跷,二掌门和她是最有力的掌门候选人,可如果不是阿鲨救下了她,她早已经遭了毒手,所以是谁作祟是很好推断的事情。她的帮派此刻摇摇欲坠,她急切地需要做出些成绩来证明自己。
她原本的计划是打败阿鲨,取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后再名正言顺地回去。但她已经明白了此路不通。她打不过阿鲨,何况也不想和他打。
阿鲨和丁珊门派的弟子交手已久,早就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心得,他们的招数工整,甚至可以摸索出一套规律。而打架更讲究一个狠字,没有章法其实是最难解的章法,对待卑鄙的人也根本不需要考虑道义,更何况——“有时候,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这样打架。”
一个月后,阿鲨送丁珊回门比武。
那真是一场惨不忍睹的比武。
二掌门内力深厚,却耐不住丁珊泥鳅一般滑来溜去,小女子泼辣的个性在招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比武是这样的,决出胜负前无法停止,谁也不能帮忙。
阿鲨当时坐在旁边酒楼的屋檐上观战,本来还有些着急,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粗着嗓子为丁珊助威,但他喊着喊着,突然就有点明白了当时师傅捡到他时的心情。
二掌门最后无法忍受这粗鄙的痛苦,遂败下阵来,但他还觉得自己正和丁珊站在同一个擂台上。最后丁珊成为新掌门回来了,她将刀握在背后,红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摆。
阿鲨点头:“哟,还挺有派头。”
“我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用打架了。”丁珊一边笑,一边挺起腰来,拿出个记账本本,一脸得意地翻给阿鲨看。
“你瞧,本掌门立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所有弟子不准打扰掌门家属。”丁珊一脸坏笑地说。
明白这句话背后含义的阿鲨,看着本子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竟然有点想哭。
他看着丁珊想,虽然做天下第一不开心,但总有人能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开心。
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