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自光
我第一次去南靖已经是很多年前了。这个江南之南的平和之乡,山川秀美,人文丰富,更有建筑和生活的传奇隐藏其中,等待有心人发现。
我找的导游是个刚刚“转行”的阿婆,说话夹杂着漳州口音,一脸的诚恳,甚至诚恳得几近严肃,如果问她什么,则有问必答,掏心掏肺,毫无城府。阿婆带我经过蜿蜒的溪流,她指点着溪边那些稠密而又错落的房屋,告诉我,溪流的对岸便是我们的第一站——云水谣,一个以词牌命名的古镇。
远远就望见,土楼庄严地立在河岸,依山就势,土墙青瓦,或圆或方,姿态万千,宛若守候在村落里沉默的卫士。土楼下的河岸种着不少榕树,枝繁叶茂,在阳光下散发着青绿的光,随风扇动着河水透出的清凉,让人不自禁地羡慕树下的人和树上的鸟儿。榕树与土楼相依相伴,即使远远望去,也能体会到一种彼此守望了几十年、几百年的不可或缺。
经过溪流,走过碇步桥,慢慢接近大榕树,听到它们与土楼的低语,心里有种隐隐的期待,仿佛自己在接近南靖人的秘密与传奇。
云水谣古镇里的土楼据说从元朝中期就开始建造了,保存完好的有53座,其中最著名的是建在沼泽地上堪称“天下第一奇”的和贵楼,及工艺最精美、保护最完好的双环圆土楼——怀远楼。修建土楼是为了聚集居住,但也有防御强盗野兽的目的,因此建造得异常坚固,先用木板夹着墙,然后往里面填泥,夯实,晾干,一级一级修上去。细细看去,土楼的外墙都凝固着建造的痕迹。建造土楼往往需要全村(全族)人参与,女人和泥,男人在墙上夯泥。建成之后,土楼便成了他们的生活舞台,集宗庙、家、集市于一体。这种生活里当然不全是热闹和欢欣,更多的是辛劳和心酸。阿婆便曾是土楼的居民,家有兄弟姐妹十人,可以想象一家人挤住一室的无奈。
这些陈年旧事借着阿婆略显沧桑的讲述,才穿透时间的浓雾鲜活起来。我参观的土楼,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只留下突兀的外表,被楼外的树、楼下的流水烘托出破败的荒凉;有些还住着人,坦然面对时间的流逝;有些则因为传奇的故事依然充满生机,在田螺坑,在书洋,在梅林古镇。
活的土楼是一座城,人声鼎沸,有着雄浑质朴的外表,内部则是精细而复杂的生活场景。我们看到,人们在土楼的一层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茶、香烟、笋干以及竹雕或竹编,孩子们嬉笑着在狭长的楼梯上玩耍。向上仰望,每层的房间均匀、整齐地排列,然后层层堆叠,再向上,则是一片或圆或方的天空。每层楼上挂着红灯笼,日光从楼顶照下来,照在灯笼上,光线很美。
我站在土楼中间的院子,想象着土楼上住满了人,充满着欢声笑语,或者嘈杂和喧闹;想象着土楼里的千万个日日夜夜,居民们留下的气息;想象着在盛大的节日里,土楼内外打扫干净,灯笼、门帘都闪着光。这时,我仿佛穿越到了某个历史时刻,成了土楼里的居民。
然而阿婆告诉我,真正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那些有本事的人早就走出了小镇。她这样说时,语气里透著无奈和怅惘,好像夜幕下的土楼,只是沉默着,反射着人造的灯光。
世代时移,土楼终究还是土楼,土楼里曾经的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或将永留在阿婆的心中,沉淀到岁月里。它们沉默着,等待再次被人们发现,翻开从前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