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梦游人间四十年

这天，才两岁的小美女小鹿，硬要跟着十八岁的大姐一起来月老庙玩，看她走路还左摇右晃的，却学着姐姐点了一根香，举到头顶，嘴里嘀咕着不知在说什么，旁边一位阿姨笑着说：“小妹妹，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点？”一旁的人哈哈大笑。

此时在天上月老宫里，月老正和来访的秦少游一边下着棋，一边享受着下界的香火，心里美滋滋的，一看秦观有点走神，月老假装生气地说：“少游你还不赶紧走棋，你就要输了”。秦观却看著下界的小姑娘看得发呆了，没有听到月老的讲话声。月老忽地心动，掐指一算，原来这里有一份孽缘哪，当下拂尘轻轻抚过秦观，只见秦观闭上眼睛睡着了，他身上一缕轻烟慢慢逸出，月老迅速抛出一根红线，一头缠住那烟尾，一头穿过千里万里路，迅捷地缠上了小鹿。做完这些，月老笑嘻嘻地闭上眼睛休息了。

北方X市，年方十岁的大象做了个怪梦，梦里他来到了南方一个叫厦门的城市，穿过一条长长的摆满花盆的小道，来到一个圆形的漂亮的池塘边，梦里他竟然知道这里叫筼筜湖，然后他看到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漂亮得像洋娃娃，正在湖边石阶上洗手帕，一不小心，手帕掉进水里，眼看就要被风吹走，大象连忙趟到水里，捞起手帕，还给小姑娘。然后两人就像早就认识一般，在湖边玩了起来，天渐渐暗了，小姑娘突然走进花丛里面，大象追过去一看，小姑娘已经变成一座白色的雕像，仍然那么漂亮，但是却一动也不动了。大象惆怅满腹，感觉莫名的心痛，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小姑娘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才十岁，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姑娘这么动心？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雕像，那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丰满的嘴唇，真是一个洋娃娃呀，等我长大一定到厦门来找你。洋娃娃不说话，一直微笑看着大象。大象一个翻身，忽地醒来，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怪梦，只不过醒后心里仍然无比的难受，有点像书上所说的那种失恋的感觉，酸酸的。

接下来的几年，大象每年都会做同样的梦，他心里暗暗说，以后一定要去厦门筼筜湖寻找那个梦里的姑娘。时光飞逝，十多年过去了，大象大学毕业，如愿分配到厦门一家建筑公司。这几年，英俊潇洒的大象不知遇到多少美丽动人的姑娘，有主动追求他的，有同事家人介绍的，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动不了心。大象不喜欢文学和艺术，反倒对体育十分感兴趣，玩起各种球都能很快上手，平时还喜欢泡健身房，一身健美的肌肉，身材很棒。

这天上班时，他正忙着研究一份新图纸，科长领过来一大帮人，说是X大建筑系大一的学生，要来进行一个月的社会实践，大象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瞬间感觉血往头上冲，洋娃娃，那个微笑着看向他的人，不正是自己想念了十六年的小姑娘吗？看她留着时下最流行的日本电视《排球女将》中小鹿纯子那种露额长发，穿一件红白相间的运动衣，大大的眼睛，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不是做梦吧，梦里的洋娃娃竟有如天降般地站在面前。大象忽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把桌上的书都碰掉了，洋娃娃笑着捡起了书，看着有点慌张的大象，忍不住笑了。

太像了，这笑容更加的像那座雕像，大象在心里说。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大象故意坐到洋娃娃旁边，然后探听起姑娘的信息。姑娘叫小鹿，来自香港，是香港和内地首批交换生，说话很温柔，口音带有香港腔，会把绕说成要，是第一次来厦门。小鹿其实也对这个高大的师兄有好感，就像黛玉首次见到宝玉的感觉，“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两人相谈甚欢，得知大象收藏了许多建筑方面的书籍，小鹿正好特别想了解，就提出了借书的要求，从此，一来二往，很快两人就像多年前已经认识的好朋友那般了。大象是狂热的体育迷，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每当大象在运动场挥汗如雨时，小鹿总是默默地在一旁欣赏，崇拜的大眼睛里，有时会发出闪电一样迷人的光芒。从小不喜欢文学的大象被这电芒刺到了，那天晚上竟然在日记里写下了平生第一首诗：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你，就这样降临我的眼前，让我，迷失在这湛蓝的夜空中;我喜欢你，眼角的飞星，乌溜溜的长发，一直飘进我的心田……

三年后的一个夏日早晨，骄阳似火，大象如往常一样早早地到操场跑步，突然，眼角扫到远处的路口似乎有个的身影，还是那件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还是那个窈窕的身材，娉娉婷婷的如云朵一般地飘过来，大象停下脚步，揉揉双眼。没错，是她，是那个让他日思夜想、魂绕梦牵的洋娃娃，只见她沿着直线跑来，跨过栏杆，踩着草地，不顾一切地直扑到大象跟前，然后猛地一个刹车，脸颊上红扑扑的，像一朵水莲花般的娇羞。大象深情地看着她，这次小鹿勇敢地迎向大象，目光灼灼，嘴里吐出人间最美最动人的话：“大象，我想你”。然后，低下了她那动人的臻首。

大象傻傻地笑着，说不出话来，现在，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大象带着小鹿来到他的宿舍，拿出一本日记本，翻开第一页是一篇诗抄：“想要潇洒地挥一挥衣袖，却拂不去长夜怔忡的影子，遂于风中画满了你的名字，因为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同样字，一遍一遍写满整本日记本。看得小鹿心疼地说不出话，眼睛忍不住流下幸福的泪水。

看着流泪的小鹿，大象心里则有一万个问题，比如当初为何不辞而别，从不打电话也不写封信。其实小鹿当初是因为三姐要结婚，临时想让她当伴娘才回去香港的，接着父亲又突发疾病住院，然后家里又遇到市政拆迁搬了新家，一连串偶然的事一起发生了。她也曾经打过电话，可是厦门公司电话老是打不通。写信吗？女孩子是比较害羞的。

大象这才想起公司那一段时间换了新电话号码，另外厦门的电话号码又从四位升级到了七位。小鹿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大学毕业后，她就告诉父母想来特区工作，父母正愁家里太挤，马上同意了，她是昨天才应聘在附近的一家监理公司，今天马上跑过来找大象，一边跑，一边在祈祷上帝保佑，让大象别调离原公司。感谢上天，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小鹿说：“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找不到你，而是找到你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大象问：“那你会怎么样呢？”小鹿说：“我不知道”。

大象就把小时候经常做的梦告诉了小鹿，原来自己就是大象的梦中情人，这三年白操心了。第二天两人就去了筼筜湖，湖边真的有一座雕像，只不过不是大象梦中的两岁小女娃，而是一座妙龄少女像，大象问了旁边一位本地老人，他说这座雕像十几年前就是这样了，两人都感到很神奇！

小鹿和那雕像合拍了一张照片，同事看了都说像是双胞胎，他俩都感觉一切太奇妙了！不久他们结婚了，虽然住的是租来的小房子，但是他们爱得很甜，早晨结伴而出，晚上则腻在家中，一起做家务，一起看专业书。

一年后又收获了一个可爱的男宝宝。宝贝儿子渐渐长大，他们买了套靠海的大房子，晚上的时候，吹着海风，大象练健美，小鹿看书，儿子弹钢琴，一家三口的生活，羡慕死邻居和同事。儿子聪明乖巧，大学毕业后考到国外读研，两人就准备着这样浪漫到老了。

可是这时……

天宫中，月老打了个盹，醒了过来，看向对面沉睡的秦观，心道：老友，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家了……

大象50岁这年，人突然变了很多，对妻子開始不那么热情了，晚上天天去健身房，满身大汗精疲力尽，回来就躲在房间打电脑，小鹿偶然进去，他就慌张地关机，单纯的小鹿虽然不适应，但是多年来相敬如宾，她尊重他，不问，想等大象自己坦白。

可惜不久，小鹿却等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大象突然昏迷倒地，公司同事送他到医院检查，肝癌晚期，医生要小鹿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告诉她大象可能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医生说这种病到中晚期会很痛，病人自己应该知道，大象其实在一年前单位组织体检后，就知道自己是肝癌晚期。而他父母也是不到五十岁时，双双得肝癌去世的，看来这就是宿命，所以面对现实他很坦然，然而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小鹿，只是抓紧时间，暗中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小鹿没有责备他，只说：“即使倾家荡产，我也要让你多活些日子”。

这天早上大象醒来后，拉着小鹿的手，温柔地告诉她：“昨天我做了个梦，梦见飞到了天宫，碰到一位老人自称月老，说我其实是天上的诗仙秦少游，因为有一天无意中看见凡间的你，动了凡心，所以被贬到人间附身大象身上，现在时限已到，法则限我回到天堂，所以我要走了，谢谢你陪了我整整三十年，谢谢你让我了却了一段情缘。

大象又拿出一只白银打成的手镯，镯面上刻着秦观流传千年的那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要，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小鹿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如雨般落下。大象温柔地抱住小鹿，你要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我会在天上继续关心你们母子俩的。原来大象每次都梦见小鹿变成雕像，所以才想到用这样的办法来安慰小鹿……

N年以后。清明节去人体博物馆已经成了小鹿的习惯，只不过今年小鹿自感来日无多，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人体博物馆了，这次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都来了，博物馆中央还是那一丛蓝色的鸽子花，花丛簇拥着大象的人体雕像，动作是模仿希腊雕塑家米隆所创作的掷铁饼者的姿势，浑身肌肉仍然那么健美，相貌永远是那么的年轻。小鹿心里默默地说，狠心的秦少游，你等着我，我很快会上去的，我会像上次一样，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作者简介：高跃敏，笔名：阿敏，男，福建龙海人，1963年9月出生。现在漳州市产品质量检验所任副所长，（龙海作协会员）标准化工程师。研究方向：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