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富山
改革开放以来,中外交流逐渐热络,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来到中国,有的是找工作,有的是来旅游,还有的则是对中国文化抱有莫大的好奇心,想来“长长本事”。而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北京就成了这些文化追求者的首选之地。
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京味小吃、手工玩意儿,他们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操着一口洋文跟老北京们交流还是有些不便的,所以有的留学生们就开始学说北京话,想从字里行间更深入地了解北京。但咱们汉语讲究一个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洞”“穴”“窟窿”“眼儿”这类近义词就够劝退一帮外国人了,要从语法学起,一板一眼地学京腔京韵,那我估计,外国人在中国就不用干别的了。
有脑筋活络的留学生就把目光投向了曲艺——词句巧、接地气,还有意思,哪有比这更好的语言学习工具呢?我的搭档、老战友丁广泉抓住这个契机开始教外国人说相声,也请我教他们学快板。
快板受到留学生们的广泛欢迎,他们觉得这个曲种有节奏、有音乐感,很像Rap,对快速掌握汉语大有帮助。实际上,他们通过学唱快板,在锻炼肢体的协调能力,逐步掌握行腔运气、以韵传情的诀窍的同时,确实也更好更快地学会了汉语。
南斯拉夫的卡尔罗喜欢相声,更喜欢快板,算是我第一个“登堂入室”的洋弟子。通过多年的学习,他的快板水平在“零”突破后有了很大提高。在2000年11月举办的北京国际曲艺节上,我和他合作的《数来宝》参加了开幕式演出,效果非常好。随后又有斯里兰卡的阿努拉、英国的大牛、加拿大的安仁良、瑞士的李牧、美国的庞博、德国的柏仁睿、日本的小松洋大、埃及的高博毅、伊朗的穆森跟着我学过快板。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在教这帮洋学生的过程中,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这些留学生喜欢中国语言,然后学快板,有了一定成绩后对中国语言和快板有了更浓厚的兴趣,又会更下功夫去钻研,这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也正是从他们这股劲头上,我看到了中国曲艺的魅力与磁性,以及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对有曲艺工作者和曲艺“教头”双重身份的我来说,洋学生能字正腔圆地唱快板,这快乐也是双份的,只要他们爱学,我这当老师的就要倾囊相授。往大了说,这是在传播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往小了说,就能给自己带来一种送雏鸟飞上天空的欢喜。
我的这些洋学生里,着实有不少的“璞玉”——样貌好,声音条件也不错。比如英国徒弟大牛,他的形象好,声音好,风度好,语言学得也快,是我看好的学生。当下似乎存在一些对相声演员、快板演员的偏见,认为干这一行的声音好、能说唱就行,形象什么的无所谓,“观众肚子里的欢喜虫还要什么长相呢?”而目前有些专门扮丑、无底线迎合观众的所谓“文艺工作者”也在相当程度上助长了这种偏见。但我一直认为,说相声的、唱快板的在勤练功夫的同时也要注意形象,这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观众。有着近乎全方位的好条件,再加上后天的勤奋努力,快板已经成为大牛的一种“气质”。2007年4月,央视《欢乐中国行》举办了特别节目——外国人才艺展演,在我的助演下,大牛获得了胜利,而在陆续担任央视国际频道《快乐中国——学汉语》《同乐五洲》《开心就好》等栏目或活动主持人时,他灵活的语言节奏、高水平的即兴发挥和与观众的高效互动中,都能看到快板的影子。我也很为他取得的成绩而高兴。
教洋学生和教中国学生完全不一样。双方的语言不通,文化背景也不一样,要把这两道坎削平着实要花很大功夫。我的德国学生柏仁睿,是2007年德国《汉语桥》中文比赛一等奖获得者,刚和我接触就声称自己会唱快板,我还很惊喜,就让他即兴来一段,然后我就不知道他唱的到底是什么了。实话实说,当时柏仁睿的汉语水平还蛮过得去,但声调还是忽上忽下,发音还是歪七扭八。正常对话可能没什么大问题,可要唱快板就比较要命了。如果外国人说相声时的声调一时不太准,带点外国味慢慢去说,观众还能凑合听明白。可快板不行啊,这句囫囵过去,观众还在那里琢磨什么意思呢,一抬头,“嘿,这外国人都唱完了,他唱的什么来着?”——这包袱倒是浑然天成,没什么斧凿的痕迹。
为了避免自己的快板表演变成包袱,柏仁睿上了心,没事就追着我给他上课。难得他有这份心,这我得用心教啊。没成想这可是包揽了一个“大工程”。
首先他對很多汉语词义不理解,对一些和书面语不同的俗语就更不理解了。偏生他这人又很犟,一个词不明白,就刨根问底老半天,“为什么”一个接一个,有时候我都奇怪他这“为什么”怎么这么多。后来他学会了使用中国的网络搜索引擎,就又把“为什么”分出一半给了手机和电脑,好歹给我这人脑减轻了些压力。可在节目排练中,可能是德国人“一根筋”的民族性使然,我俩的意见经常不能统一,他对自己的唱法有一股迷之自信。最后争执不下,我俩只能先PK一番,得岀一个正确结论。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教外国学生得有耐心,不能光讲玄而又玄的大道理,然后跟他们说“你们自己领悟”——本国学生有时候都悟不出来,外国学生怎么悟?他不会,我就要一字一字教,一句一句唱,还得嘱咐他们做好“笔记”,该录音的录音,该注明的注明,再回家自己练,下次回课时再细细地答疑解惑。
柏仁睿很“轴”,肯下功夫练快板。在工作之外,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练快板。经过不懈努力,他的快板功夫现在已经比较可观了。2016年,他获得京津冀快板邀请赛一等奖;2017年参加全国曲艺相声新作展演,获得优秀节目奖,同年参加了在天津举办的第三届“和平杯”曲艺票友邀请赛;2018年还登上央视《一路欢笑》春节特别节目表演快板;2019年央视国际频道《外国人在中国》栏目专门为他录制了“快板趣事”。
近几年,柏仁睿堪称北方曲坛的一朵“红花”,而我这当老师的就得时刻做好“绿叶”。他演好了观众都会夸“这老外可真不含糊”,可万一演砸了观众可能谁就会说——“这老外汉语能说到这份上不容易,要有个好师父估计还能再进一步”。所以和他搭档上台,我总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时刻关注他的表演情绪和节奏,发现不对及时暗示引导。这么一场下来可比自己“单飞”或者和中国人搭档累多了。但还是那句话,教出一个好学生的成就感是无法言喻的,尤其是这个学生还能自觉致力于快板的推广。在2014年至2019年间,柏仁睿在北大欧洲中国研究合作中心为外国留学生讲课,重点介绍中国快板。2019年被该中心聘为“外国快板专家”后,他还专门成立了个德国人快板团,专门教他的德国同胞唱快板。同年,他还成为了中国曲协海外荣誉会员。
美国学生庞博和加拿大学生安仁良也是快板的“铁粉”,虽然这两人都已各回本国,但还是有时间就打板,有机会就演出,他们还尝试着做视频,用英语介绍、教授快板,据说还真有不少外国人学。他们都为中国快板走出国门做了不少的宣传和普及工作,我们应该感谢他们的贡献。
瑞士徒弟李牧非常勤奋,在前几年他一天能练3个多小时的板,所以板打得很熟,花板不错,理解能力也强。现在自己有了事业,打快板的时间少了,但只要有时间他就打板。2018年,我俩还参加了第十届北京快板邀请赛暨2018京津冀快板邀请赛决赛,时间紧迫,他在飞机上背词,最后获得了二等奖,也是不错的成绩。
我的洋学生中汉语说得最好的,是日本的小松洋大。他的京片子那叫一个地道,再加上一幅东亚人的面孔,基本看不出什么“洋模样”。有人说这在中国找个女朋友肯定方便,可上台演出有点“吃亏”——观众看到上来个“中国人”,要求就严了:这演得好是应该的!
要带好洋学生,认真传授他们快板的表演技巧是一方面,给他们量体裁衣、打造好作品也是一方面。经年累月相处下来,我对他们的特质有足够的了解,这“裁缝”的活计我自然也就一肩担起。这其实挺辛苦。为了给他们打造作品,我在认真观察他们的工作生活之外,自身也在不断地学习新事物,研究新课题,及时给自己充电,这也倒逼我自身的艺术修养有了不断提高,这也算另一重意义上的教学相长吧。
2018年,我将英国大牛、瑞士李牧、德国柏仁睿、日本小松洋大4个外国徒弟和8个中国学生正式收入门下。我希望他们能齐心协力,将快板唱到世界,用曲艺精美的语言和动人的曲调,讲好中国故事,让中国曲艺绽放出更加鲜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