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丹
我出生于1959年,生活在部队大院。那个年代,全国人民都爆发出万丈的革命热情,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父母顾不上家务琐碎,让家里孩子小的上全托,大点儿上学的,胸前挂个钥匙串,到点自己去大院食堂解决一日三餐。我就是这样粗粗拉拉长大的。
南京的夏天,能把人晒焦了。院子虽大树却不多,从院内各处走到食堂,非把人晒出油不可。大家还急吼吼到点就冲向食堂,除了吃饭,另有玄机。
食堂是一座高大的双坡顶平房,室内没有天花板,高高的房顶整齐规律地排列着钢木结构的房梁,一些铁杆横横竖竖从中穿插,整齐地吊着黑色的大电扇。食堂到点开门,炊事员顺溜挨个拉一下所有的电扇绳,空气在嗡嗡地震动,抬头看,一排排、一列列铁花旋转,头立即晕旋了。
那时,不说家里有没有电扇,就是单位也稀罕。大食堂的电扇太诱人了,所有人都冲着这个纳凉圣地而来。尤其孩子们,各个都绞尽脑汁抢占电扇下风力最大的饭桌。若得了,孩子会兴奋得满脸放光,寸步不离,生怕被其他孩子抢了去。
每天中午一下班,各家的父母急忙回家取菜盒、饭盆。那时流行用一种多层的菜盒,奶黄的搪瓷底色上,色彩柔和的绿叶托着几朵雅致的红花,一层叠一层,有三四层。提着这样体面的菜盒去食堂,多半是家境好的人家。
那些孩子多又过得泼辣的人家,催着身后一溜儿子女去食堂。任孩子头顶着一口锅底黑乎乎、锅壁坑洼洼的钢精锅。小皮猴儿们胡开心,将锅和锅盖当铙钹,哐哐哐敲一路。
进了食堂,满满的菜味饭香,大点的孩子边嗅着边向弟妹嘚瑟:“今天肯定有带鱼!”卖菜的窗口,已经排起几条龙。大人慌忙选一条短些的队尾站着,越过前面高低错落的脑袋,踮着脚看黑板上的菜谱,回头四处找占座的子女,喊着征求买菜意见。
不久见他双手端着锅,从队伍里钻出来。男人三看四瞧也找不着孩子,扯嗓子就吼,孩子们立马回应,大点的孩子還跑来领路。
拎着菜盒的女人也从队伍里挤出来,边用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擦汗,边碎步走向儿女坐着的餐桌。
男人走到皮猴儿们占着的桌前,粗糙无漆的本色方桌上,各自面前早已歪七扭八放好米饭、筷子。大人落座条凳,个子小的娃个个跪得挺直,孩子们的眼睛咕咕溜溜跟着一双大手,掀开了锅盖,不等当爹的叫开饭,几双筷子就已伸进锅里,划拉着菜帮下的肉块。那个缺油星儿的时代,没哪个孩子不爱吃肥肉,眨眼间锅里的肥肉就没了影儿。
在大院疯了一上午,皮猴儿都饿极了,小嘴凑在大碗边才扒拉三五下,就满脸满桌的饭粒菜汤。男人忙着帮这个孩子擦脸,提醒那个孩子不能浪费,快把掉在桌上的菜帮捡起来吃掉。见孩子只顾蒙头划拉碗里的饭菜,男人躁得自己夹起桌上的菜吃了。
隔壁饭桌上,妈妈细巧地用筷子从带鱼骨头上剥离整块鱼肉,稳稳地落在女孩面前的小碗里,边叮咛道:“先舀一勺饭。”女孩身穿当年最流行的胸前绣着“好孩子”的白色围裙,左手护碗,右手拿勺,乖乖照着妈妈的话做。
前面一桌的大孩子已经吃完,正拿着空碗去打免费汤。个小胳膊短,够不着沉在木桶底的菜叶,只舀了一勺雾蒙蒙的汤水,小心翼翼地端回来。众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就把汤给喝了。大孩子再去给男人端了一碗。
看看仰头喝汤的男人,皮猴儿纷纷起身端着自己的碗筷,送到食堂中间一个堆了一半脏碗筷的巨大竹筐。男人放下空碗跟着起身,一个乖巧的孩子跑回来收了桌上的碗筷。男人打着饱嗝,收起空锅,被孩子们簇拥着步出食堂。
邻桌的妈妈看见,给女儿碗里舀了一勺带鱼汤,低头催女孩:“拌拌饭快点吃,回家还要午睡呢。”
外面传来那几个皮猴儿你推我搡的嘻哈声,不时夹着男人假模假式的呵斥,渐行渐远。
编辑 曹宏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