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骐
岁月如大浪淘沙,留下的是铭刻在人们心中的英雄豪杰。在这些耸立在人们精神国度里永不过气的偶像中,苏轼便是其中特别的一位。
苏轼是一位千年难遇的奇人。他常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苏轼的人生跌宕起伏,恰似他自己所说的“雪泥鸿爪”,前路漫漫未可知,只顾顺其自然,潇洒处之。他在六十余载的岁月中,几乎踏遍了大宋王朝的疆土,西出眉山,北放定州,东调泰州,南贬儋州,抵京师汴梁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令人惊奇的是,他每到一地,都会留下点儿东西,不是让这座城市当世驰名,就是让这座城市被历史垂青。他的身上似乎自带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所以无论走到何处,围绕他的新鲜事总是层出不穷。
后人喜欢把苏轼和李白放在一起讨论,他们都是性情中人,都洒脱不羁、豁达豪放。不过苏轼和李白在成就上不太一样。李白专于诗歌,达到极致,成为一代“诗仙”;苏轼则涉猎各行各业,且均有所成就。诗词上,他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余词尽废;书法上,他一幅《寒食帖》夺得“天下第三行书”;绘画上,他的《古木怪石图》和《潇湘竹石图》并称“双绝”;散文上,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建筑上,他留有苏堤、东坡,闻名后世;治水上,他搭建黄河土木工程,造福于民;美食上,他创下“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汤饼”,诱惑着人们的味蕾。他还是方正的法官,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家,是思考人生的哲学家,是引领时尚的达人,是皇帝的秘书和老师。他也和僧人、农夫做朋友,他还研究如何酿酒、烧菜、养生,等等。
他就像一棵挺立的大树,向着生命各个可能的方向伸展枝干,探索成长的乐趣,吸收天地的养分。可以说,他是中华五千年唯一一个堪称全才的人。2000年,法国《世界报》评选出12位“千年英雄”,苏东坡赫然在列,而且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世界报》的副主编说:“苏东坡入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一个自由的灵魂。”
苏轼一生坎坷不断,但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妥协。他的浩然之气,已深入骨髓,“无可救药”。就算风雨飘摇、生死攸关之际,他还对朋友说:“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于邑,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虽怀坎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从这个意义上讲,苏轼的确无愧于“千年英雄”之称。
与其说他是英雄,不如说他是解决理想主义与现实冲突的探索先锋。纵观苏轼的生平事迹以及他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身世际遇的不幸,仕途曲折,历尽浮沉,时时处于逆境。面对这样的如梦人生,他把儒家的积极入世、刚正不阿的人格,与佛家、道家的哲理,融合成一种新的处世态度,形成了后世乐观旷达、随性自在、超然物外的“苏门哲学”;从求政心到求文心,从对世俗的不平、愤慨,到力求自我的超脱、通达,巧妙化解了出世与入世、退隐与进取、社会与个人的矛盾。他把人与自然宇宙融为一体,统统放进他的文学中,让后世的我们读其文如見其人,懂得他对人生的见解,传承他的旷达胸襟。
看一个文学家的伟大程度,可以看他有多大程度融入了本民族的血脉。苏轼,这个北宋全才,已经化成一种基因,和每个中华儿女的血脉一起流淌。哪怕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中国人,哪怕他半点儿都不喜欢诗歌,也会开口遇到东坡,落笔碰到东坡,童年邂逅东坡,人生时时、处处、事事都会联系上东坡。
一个人,活成这样,是否也是另一个层面的永生与不朽?
如果没有东坡,只是一种假设,但后果似乎很严重。当然,没有如果。幸甚至哉,我们的历史有一个东坡;幸甚至哉,我们的心中有一个东坡。在这个流量和信息碎片化的时代,我们可以没有开疆拓土,没有繁华如梦,但不能没有一个民族的根———文化底蕴,不能没有一个永不过气的偶像———东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