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管事奴仆的“熬”与“兴”

2020-07-14 08:26王春红
北方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奴仆红楼梦命运

王春红

摘 要:《红楼梦》的叙事情节,主要在富贵豪门中向前铺展,但这并不妨碍作者对社会各色小人物的悲悯和关注。贾府的奴仆作为小人物的一种,展现了人际漩涡的挣扎、幽深真实的人性,全方位立体化地折射出社会的多面性。在他们一招一式、一泪一笑中,作者的才情功力和多维之悟也得到尽情挥洒,令人深感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关键词:红楼梦;奴仆;命运;浮沉

一、“熬”是为了“兴”

无利不起早。正如赖大母亲赖嬷嬷所言,贾府奴仆们“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目的就是“光辉光辉”,而有资格请贾母吃年酒的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四家,可谓“熬”成正果。《红楼梦》描写单、吴的笔墨较少,而赖、林两家为了保住“兴兴头头”的风光,确实挖空心思,穷尽套路。[1]

该低调时低调。“这个地方难站”,在贾府人人皆知。赖大身为荣府头号管家,经营多年,远比贾家一般远支亲属富得多,家里园子“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但贾母张罗攒钱给凤姐过生日,赖嬷嬷却自谦“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少出几两份子钱,而是故意压低身段、免得招摇太甚,但被精明的贾母坚决制止,一语揭穿她们“果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林之孝夫妇属于荣府世代旧仆,负责“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同时两人还分别负责荣府账务、奴仆以及府内巡查等,人事、财权两管,是管家中仅次于赖大的二号人物,地地道道的实权派。林家两口子还时时不忘刻意掩人耳目,女儿小红虽被安排在怡红院當差,但地位不高,多次受到晴雯、秋纹、碧痕等人的挤兑,而且宝玉遭赵姨娘暗算大病一场,愈后对辛辛苦苦服侍的丫鬟们行赏,小红竟然未列其中,似乎感觉不到她还有个颇有实力爹妈作后台。

需媚上时媚上。赖大一家身处奴仆金字塔的顶端,恐怕与赖嬷嬷不无关系,她拍主子马屁确实技高一筹。孙子赖尚荣外放州官,她当面向主子拜谢恩典后,又从对孙子严加教诲、以维护主子名声的角度,表白其忠诚,甚至把宝玉也教导一番,这种别样媚上,大似忠心耿耿。

能弄权时弄权。林之孝家的看似驯服懦弱、木讷少言,实则是个擅权徇私的两面派。管大观园后厨的柳嫂子因玫瑰露之事受到牵连,事情尚未彻查,林家的就敢先斩后奏,迅速将柳嫂子撤职,一来柳嫂子曾在厨房当众抱怨过赵姨娘,且没有答应赵姨娘内亲向柳五儿的提亲,而林家的恰与赵姨娘“扳厚”;二来安排秦显家的主持厨房,而秦显家的还未到职,就“悄悄地备了一篓碳,一担粳米,在外面就遣人送到林家去了”,想必平时也没少打点。主子们有事外出时,林之孝家的带人在大观园不停巡视,既满脸严肃地给下人们立规矩,“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又一本正经地教训宝玉要早睡早起、像个读书上学公子的样子,“还该嘴里尊重些”,俨然大观园严格秩序的代言人。但她并不是一严到底,对两姨亲家在大观园开设赌局却视有如无,听之任之。凤姐要她挑两个丫头使,她却“一般答应着”拖着不办,原因恐怕也是借此吃拿卡要。虽貌似忠直,终藏不住心魔,林之孝家的两样行事,瞒得了主子,瞒不了群众,连麝月都说“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最终,设赌之事败露,不仅两姨亲家受到严惩,林之孝家的也被申饬一番,虽未被撤职,但在众人面前丢了不少威风,更让那些觊觎已久者如周瑞家的,看到了超级稳定的权力宝塔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进一步激发了深藏已久的上位之心。

二、会“熬”才能“兴”

贾府大大小小奴才数百人,想“找空子钻出来”“弄个事儿管管”的不乏其人。幸福不会从天降,好事不会自己来。“熬”中主动想辙,才有机会进阶上位,才可能有“兴”的资格。

周瑞家的本是王夫人的陪房,在资历上比不过世代奴仆。何况陪房上不止一家,多数默默无闻,因此周瑞家的本来地位不高,“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不在主子们跟前的核心圈,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但她眼高心大,女婿冷子兴打官司,女儿着急忙慌,她却没放在心上,认为只求求主子便可了事。周瑞家的丈夫“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女婿冷子兴在都中的古董行中贸易,要说也算个小康之家,而她不甘泛泛、拒绝平庸,在贾府这个大酱缸中濡染多年,深知只有攀附主子、获得信任,才能“作兴”,所以经常在主子面前露露脸,想方设法而又不动声色地和主子们套近乎。作者炉火纯青地运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写作手法,使其在书中时隐时现,通过一系列前后照应、逻辑合理的精妙安排,让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小人物,同样大放异彩。正如老舍先生所说:“但它描写的那一部分的人生的确是中国样子,使人相信。”[2]

三、“熬”砸也难“兴”

“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贾府里,“熬”出点名堂绝非易事,受挫失败者大有人在,老一辈有焦大,后继者中柳嫂子、王善保家的堪为代表。

因凤姐提议,大观园在后园门里的五间大房子单独办伙,需要有人管理厨房,柳家的由此进入人们视线。她本是梨香院的差役,哥哥是贾府看门的奴仆,即便在奴才中层级也最低,想必饱受“排场”和鄙夷,幻想有朝一日能打场“翻身仗”,连她女儿柳五儿都直言不讳,说想进怡红院的首要目的是“给我妈争口气”。柳家的如何成为厨房的管理者,小说没有交代,只是说她“最小意殷勤”,从她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得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贾府江湖风高浪急,厨房多少有些油水,容易被盯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种种迹象表明,柳家的显然情商还不够高,“熬”的火候还不到。

首先,行事不谨慎,被人抓辫子。柳五儿身体有恙,芳官给她拿来宝玉的玫瑰露,柳家的不顾女儿劝阻,转手送给她侄子一半,又从哥嫂处拿了些茯苓霜,不承想被人逮个正着。由于一直没有“内纤”,腰杆不硬始终是块心病,柳家的绞尽脑汁让女儿挤进怡红院,但事刚启动,八字还没一撇,已弄得满城风雨、人人尽知,连看门的小厮都知道柳五儿“有了好地方”。这种心态,恐怕也传导给她女儿,搞得五儿有事没事往大观园里跑,连小燕都说她“太性急了些”。其次,嘴上逞英雄、说话得罪人。看守园中果树的婆子发现柳家的有偷摘李子的嫌疑,加以制止,她“没说好话”当场反击;迎春房内小丫头跑到厨房要碗炖鸡蛋,她不仅不给做,而且大加挖苦,说“两车子话”,嘴上没秩序,必然丢人缘。再者,服务有区别,看人下菜碟。甚至对大观园的临时代办探春房里的小蝉也不待见,显然也没把探春放在眼里。这种典型的势利鬼,连探春和宝钗都不敢多劳烦,想吃点啥还要自掏腰包。最后,心态摆不正,贪恋微腐败。招惹是非过多,一旦遇到麻烦,人生的小舟就将面临风吹浪打乃至陷于倾覆的境地。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曹雪芹用如椽巨笔,通过贾府管事奴仆们“熬”与“兴”的种种表演与遭遇,揭露、鞭挞了人性的弱点,让我们看到了冷漠、自私、虚伪,看到了周围、看到了自己。作为远迈时代的伟大作家,曹雪芹的认识并未就此止步,而石破天惊地指出,正是这个开口体统、闭口规矩的显赫家族,却“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假礼假体面”,我们看到的是原有社会金玉其外的表象下,内里无可救药的糜烂与腐朽。“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尽管苦苦求索的曹雪芹没有直接给出人类和谐相处的答案,但对旧制度旧礼教的强力否定,使人明显感受到探求新出路的期盼;而对人性弱点的无情批判,又让我们看到自我反省作为永恒课题之必要。或许这也是数百年来《红楼梦》始终常读常新的一个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老舍.写与读[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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