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哥华”不再，“小中国”来了（当事者说）

周显

加拿大外长商鹏飞近日发表声明，宣布加方禁止向香港出口敏感军事物品，并且暂停同香港引渡条约，同时还更新了加公民赴港旅行提示。加拿大总理特鲁多称，加方正在考虑移民等其他措施。一些香港媒体又动起劝人做“加拿大港人”的心思。作为1996年至1999年在加拿大温哥华“坐移民监”，后又返港的亲历者，我有一些经历可资借鉴。

我的移民理由与当时那一拨“97年前焦虑群不同”：新婚太太跟随父母移民，我“妇唱夫随”。事业方面，工作了好几年，想追寻理想，投身写作，香港太多琐事，在彼邦写作，我自认为更能专心创作。

初次去加拿大，是去探路，到多伦多，先是见某位大学同窗。她是天才级学生，从幼儿园到大学年年第一，拿最多奖学金。大三时随家人移民，由于港加课程不衔接，她从大一重新念起。几年不见，她在政府打工，嫁了人，陪她在冰天雪地里等巴士，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

其后，见某远房亲戚。吃完晚饭，取车时发现后窗被打破了，亲戚大怒狂骂。后来在温哥华住下来，得悉在加拿大，打破车窗偷零钱是常事，当地人离开车子，千万别把零钱留在车内，更要把光盘也抽出来拿走，应是在当地生活的常识了。

我登陆加拿大时，是香港人移民的尾声，温哥华作为移民的最热门地点，被称为“香哥华”。香港人主要在列治文活动，到处说广东话。有笑话说，不懂英文，完全可生活，不懂广东话，则寸步难行。这虽是笑话，实情也相差不远，纵是去到了非港人聚居的地区，也不难听到广东话，见到中文标语，和香港分别不大。

至于治安，关键看习不习惯。有小区是“毒品区”，到处是吸毒者，公然扎针，有的倒卧地上，不知是生是死。印象最深的画面是有金发美女赤脚坐在摩托车后座，大唱：“毒品真好，我爱毒品……”

当地小毛贼不断，家家户户必须安有防盗报警器，幸好杀人放火的大贼绝少。据说有人痛殴入室偷窃的小偷，被法庭判决下狱，因此长辈一再告诫我，千万别同入室的小偷搏斗。

如果是在当地念大学的年轻人，建立了生活圈子，留下来不难适应。我们这些在香港念书毕业工作的人，则较难融入，因此特别珍惜友情。住下来后得悉某位远房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也来安居落户，马上联络，如同溺水者攫到一根稻草。有朋友从香港来访是大事，得花上一星期以上的时间准备。

住在加拿大，我们看香港电视，买香港杂志，关心香港时事，与住在香港没多大分别，反而对本地事务比较少关注。有意思的是，来了多年的老华侨，在当地长大的年轻人，往往也是如此，看统计数字，会说广东话的加拿大人，有14%是在当地出生，这从多位TVB的加籍年轻艺人可见一斑。

我当时在新时代电台当主持人，老板是新鸿基证券/地产创办人的长子，家族富可敌国，自己开一辆普通车子，没司机，当地也不流行家佣。用惯了司机家佣的富有港人往往不习惯。名贵车子多数来自香港新移民，住久了，衣食住行的标准逐级下降，渐渐地没有了贫富之分。比较富有的，几乎全是男人留在香港赚钱的“航天员”。

促使我真正回流的原因还是事业。我以为遥距写作，却事与愿违，脱离了中文世界的热潮大环境。太太是香港中文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但在很注重当地工作经验的加拿大，她只能算是新人。当地的大学学位过剩，香港中文大学莫非比得上出过多位诺贝尔奖得主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吗？总而言之，她在诊所当负责登记的小护士。

现时香港约有30万人持有加拿大护照，大部分都是华人，除了港人，还有部分是内地移民到加拿大、再移居香港的。港人回流的高峰期是回归后的10年间，粗略估计超过10万人，大约是总移民人口的一半。2006年后，回流人数减缓，2006年至2011年，减去移民加拿大的数字，共有6995人流入香港。2011年后，加籍港人再回流增加，到2016年的5年间，共有8755名港人回流加拿大。

总体而言，有的港人过不惯当地生活，有的事业倒退，也有的能如鱼得水。不懂英语的水电工夫妻能活得其乐融融，谢霆锋、陈冠希这两家英语地道的却要回流香港。至于我夫妻俩，既住不惯，也想回港拼事业，回港不到一个月，我到报馆当社论主笔，太太则找到广告营销工作，这些年来，事业虽没大飞跃，但持续往上走、没停过。

多年没有回到加拿大，和长辈通电话，得悉“香哥华”不复存在。现在整个大温哥华地区的总人口是230万，华人数量是41万。在温哥华居住，到处都能见到中文，讲的不是广东话，而是普通话，直接点说，在温哥华中心地带听到普通话的几率比在香港听到还要高。或者可以说：移民离开了中国香港，却移到了温哥华“小中国”，中国的影响力已经让世界“脱不了中”，这应该是恰当的评语。▲

（作者是《香港新报》前主笔，财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