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翠霞
( 山东师范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济南,250358 )
经济运行表现为资源要素的流动和重新配置,一旦资源的流动因为某种因素受到阻滞,经济发展效率自然会受到不利影响。(1)孙伊然:《流动性链条的断裂及其制度背景——对“布罗代尔钟罩”的一个解释》,《云南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从这个角度审视,城镇化必然伴随资源要素在城市与农村之间的交互流动。换言之,长期困扰我国的城乡差别问题,资金和资源要素的短缺并不是主要瓶颈,资源配置的严重失衡才是关键因素。(2)郭树清:《促进实现城乡生产要素双向自由流动》,《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19日。关于城乡资源要素流动方面的研究,无论是国内学者如任迎伟、徐祥临、刘维奇、林刚、李晓燕(3)任迎伟:《城乡统筹中产业互动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08年第8期;徐祥临:《城乡要素平等交换事关大局》,《学习时报》2010年11月22日;刘维奇、韩媛媛:《中国城乡资源流动与城乡互动关系研究》,《现代经济探讨》2013年第10期;林刚:《良性互动与恶性循环——关于中国城乡关系历史变动的一点思考》,《中国乡村研究》2007年总第5辑;李晓燕、张克俊:《城乡要素交换中市场与政府协同机制研究》,《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10期。等,还是国外学者如亚苏塞德·缪拉塔(Yasusada Murata)、阿耶莱·格兰(Ayele Gelan)、龙花楼(Hualou Long)(4)Yasusada Murata, “Rural-urban interdependence and industrialization”,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Vol.24, No.6, 2002, pp.1-34;Ayele Gelan, “Trade liberalisation and urban-rural linkages: a CGE analysis for Ethiopia”,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Vol.24,No.6, 2002,pp.707-738;Hualou Long, Jian Zou, Yansui Liu, “Differentiation of rural development driven by industrial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eastern coastal”, Habitat International, Vol.33,No.1, 2009,pp. 454-462.等,大多将其放在城镇化的大背景下展开。多数研究认为,城乡资源要素的流动与城镇化进程显著正相关。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是最经典的理论当属弗里德曼(Friedman J.R.)的核心—边缘理论。弗里德曼认为,区域间存在着要素禀赋和发展程度的差异,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劳动力与技术等生产要素的流动总是呈现鲜明的趋利特征,持续从低回报率的欠发达地区向高回报率的发达地区流动。因此,在工业化初期阶段,边缘区资源要素大量流入核心区,只有到工业化成熟阶段,随着核心区要素的高度集中,这一趋势才会逆转,资源要素才会向边缘区回流。长期以来,这一理论成为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研究的主流认识。(5)T. Scarlett Epstein, David Jezeph,“Development-There is Another Way: A Rural-Urban Partnership Development Paradigm”, World Development, Vol.29,No.8,2001,pp.1443-1454.正是基于这样的 “共识”,在论及中国的城镇化道路时,理论界普遍认为,参照发达国家的经验,只有在农业领域实现资本对劳动的大量替代,实现农业剩余人口向城镇工业部门的大量转移,中国的城乡收入差距问题和城镇化问题才有出路。对此,我国学者林刚持完全不同的观点。基于纵向的历史考察,林刚认为理论界普遍认同的所谓只有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才能进入工业反哺农业阶段、进而改变农业落后状况的“规律”是一个“违背历史常识的说法”,任何“非农”产业都不可能在损害农业农民农村经济的前提下得到真正发展。基于我国农村人口众多的现实,他主张只有加强工农业互动和传统部门与现代部门的互动,才能在工农业一体化的过程中真正实现全国的现代化。(6)林刚:《良性互动与恶性循环——关于中国城乡关系历史变动的一点思考》,《中国乡村研究》2007年总第5辑。而张宗斌等学者则指出:“城市和农村所拥有的生产要素禀赋是极为不同的……一个特定的国家,如果其城市化的程度不同,那么这个国家所具有的要素禀赋也是不同的。”(7)张宗斌、汤子玉、辛大楞:《城市化与城市规模对中美对外直接区位选择的影响研究》,《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9年第12期。
从我国的实践情况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城镇化恰恰走了一条以城市为导向、片面强调资源要素由农村到城市的单向流动路径,这是导致我国城乡收入差距扩大的根本性原因。在此背景下,自党的十六大报告提出“统筹城乡发展”战略后,中央陆续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文件,以期矫正由农村向城市单向聚集的资源配置机制,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的意见》,其指导思想就是“促进城乡要素自由流动、平等交换”,“加快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全面融合、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8)《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的意见》,《人民日报》2019年5月6日。。在城乡资源优化配置的研究方面,近年来,国内涌现出一批比较有影响的成果,如段娟(2006)、党国英(2013)、王颂吉(2013)、张克俊(2019)等都从不同角度对我国城乡资源要素流动问题进行了探讨。(9)段娟:《近十五年国内外城乡互动发展研究述评》,《地理科学进展》2006年第4期;党国英:《推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前线》2013年第12期;王颂吉、白永秀:《城乡要素错配与中国二元经济结构转化滞后:理论与实证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3年第7期;张克俊、唐新:《我国城乡要素市场的二元性再分析与统一建设取向》,《中州学刊》2019年第11期。但多数研究集中于对当前我国城乡资源流动现状、影响和对策的研究方面,而对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微观运行机理和演进过程的阐释则相对较少。
当前,城镇化进程正在全球不断加速,我国同样深处这一进程之中。这也意味着我国的城镇化不可能简单地表现为农村资源要素向城市的单向转移,其关键还在于农村的发展。2015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加速,城乡互动联系增强,如何在城镇化深入发展背景下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实现城乡共同繁荣,是必须解决好的一个重大问题”(10)《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大改革创新力度加快农业现代化建设的若干意见〉》,《人民日报》2015年2月2日。。2017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强调,“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关键在完善体制、创新机制,加快深化农村改革”,“推动新型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互促共进”(11)《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在京召开 习近平对做好“三农”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人民日报》2016年12月21日。,中央将城市和乡村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改革设计的思路非常清晰,但到底该如何在充分发挥城市和乡村各自的资源禀赋的基础上,设计城乡资源有效互通的体制机制,通过城乡资源要素互动带动农村和城市的协同发展,似乎并没有破题。本文将从城乡要素流动的内涵、微观机理、演进过程、宏观效应等方面深入探讨,以期阐释我国推进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理论依据和总体方向。
从系统论的角度看,协调发展体现在时间、空间和功能三个维度。(12)吴殿廷等在论文《我国各地区城乡协调发展的初步评价及预测》(《中国软科学 》2007年第10期)中提出了衡量城乡协调发展的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本文认为,这种二维评价标准缺乏对各系统功能协调性的考量是不全面的。基于此,本文加入功能维度,以期更为全面地考察协调发展的内涵。时间维度强调的是单一系统内部或多个系统之间的发展在纵向上是平稳、可持续的;空间维度强调的是各个区域内部和它们相互之间在发展速度、水平 、结构等方面的整体配合、合理布局;功能维度侧重从经济社会功能角度强调各个系统之间的相互促进、相互补充,以防止系统内各要素在功能上的内部耗散和抵消。城乡协调发展主要从空间和功能维度,强调城乡的协调互动。关于城乡协调发展,尽管理论界有诸多不同的提法,比如城乡一体化、统筹城乡发展、城乡融合发展、城乡合作发展(斯卡利特·爱泼斯坦Scarlett Epstein),等等(13)T.Scarlett Epstein 和David Jezeph在2001年使用“rural-urban partnership development ”一词阐述了城乡协调发展的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他认为,城乡合作发展可以使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共同受益。,但重视将农村和城市纳入统一的经济社会发展体系,让农村和城市建立伙伴关系,在发展空间和功能上实现优势互补,共同分享经济发展的红利,最终实现农村和城市的共同繁荣,并逐步消除城乡二元经济结构是其共同的目标。
从城乡协调发展的角度看,城乡资源要素流动,是指劳动力、资本、技术、信息、土地、产权等资源要素在城市和乡村、市民和农民之间的跨界流通,以实现功能上的优势互补和收益的最大化。得益于较高的回报率,在工业化过程中,城市部门首先成为组织、人才、资金、公共服务等各种资源的汇聚地,资源优势最终会转化为经济优势,推动城市部门快速扩张。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源可以自由流动,城乡间资源要素的收益最终将趋于均衡,城乡发展水平逐步趋同。反之,城乡资源要素流动长期失衡,最终会制约经济发展速度与效率。(14)孙琳琳、佟婳:《城乡资源配置失衡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经济纵横》2013年第1期。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要“加快完善城乡发展一体化体制机制,促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和公共资源均衡配置,形成以工促农、以城带乡、工农互惠、城乡一体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15)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国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2年11月9日。。这里的“平等”强调的是在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过程中,城市和乡村、市民和农民处在平等的位置,自由、自主交换各自拥有的不同资源,最终“推动城乡发展一体化”。事实上,城乡资源要素转移的路径、速度、效率受到经济、社会、文化等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随着对城乡关系研究的逐步深入,很多学者也尝试运用政治学、心理学等不同学科知识探讨城乡资源的流动规律,这大大拓展了城乡要素流动的研究视角。(16)张占斌:《论统筹城乡资源配置与地方政府层级改革》,《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Markus Jokela, “Flow of cognitive capital across rural and urban United States”, Intelligence, Vol.46,No.5,2014, pp.47-53.
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对外部环境感应度较强,路径的通畅性、资源的流动性、城乡发展水平与产业关联度、制度变迁等等都会在不同维度上影响城乡资源要素的流动。
第一,路径的通畅性。资源的配置可以通过市场机制自动实现,也可以在企业内部完成。市场机制是城乡资源流动的基本手段。资源的跨城乡流动实则是市场机制发挥作用的过程,由供求机制、价格机制和竞争机制共同引导经济主体打破城乡市场之间的藩篱,突破区域限制,实现资源要素在城乡间的高度整合,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若城乡市场相互封闭运行,市场机制沟通城乡的路径就会被阻断。也就是说,如果城乡统一的开放市场缺位,传统城镇化路径形成的资源向城市的单向流动会不断被强化,城市不断膨胀,农村继续萎缩,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格局无法形成。从我国的现实看,要素在城乡间的不同回报率是城乡要素配置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单纯依靠市场机制引导,天然具有逐利本性的要素仍然会持续向城市聚集。因此除了市场机制,城乡资源的流动还需要发挥企业内部的资源配置效能。即通过各种外部政策和利益“补偿”,诱导企业通过纵向一体化实现对市场机制的替代,改变原有资源流动路径,矫正单纯由市场机制诱导的城市导向的资源单向流动模式,带动资源要素向农村回流。
第二,资源的流动性。城乡资源流动长期处于失衡状态是二元经济结构形成和扩大的重要原因。蔡洪斌在研究社会流动问题时曾将失衡划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状态。(17)蔡洪斌:《社会流动性与中等收入陷阱》,《企业观察家》2011年第3期。静态失衡状态下,失衡会被长期固化;动态失衡状态下,失衡会经历从大到小、从有到无的变迁。这两种状态的划分从经济发展角度看同样适用。置于经济社会发展的语境下,所谓静态指的是资源要素流动处于停滞状态, 因为资源失去从低利用率区域(或所有者)“转移”到高利用率区域(或所有者)的机会,经济社会发展一旦失衡很难得到矫正;相反,在资源可以突破区域和所有者进行自由配置的条件下,失衡改善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这种资源自由流动的机会就是资源的流动性,它体现在资源“转移”的能力、可能性空间和速度三个维度。资源转移能力往往取决于资源自身的特点,而后两者则受制于诸多因素。其中,制度是最为直接也是最为关键的因素。(18)孔凡义:《社会流动、制度变迁与政府管理创新:以 C 市实证研究为例》,《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4年第1期。孙伊然通过对中国近代经济史的分析发现,“政治上的专制集权是造成传统中国经济上流动性停滞的渊薮”(19)孙伊然:《流动性链条的断裂及其制度背景——对“布罗代尔钟罩”的一个解释》,《云南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以我国人口的流动为例,户籍制度就是人口在城乡间转移的根本制约因素。此外,城乡资源流动成本、资产专用性壁垒、教育壁垒、人力资本壁垒等都会影响城乡资源流动的速度和范围。
第三,城乡发展差异和产业关联度。城乡发展水平差距影响资源的协调性(20)这里,资源的协调性是指各种资源要素在技术水平、质量、现代化等各个方面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的大小直接决定资源协调性大小。,城乡产业关联度影响资源的互补性,而资源的协调性和互补性都直接决定城乡资源流动的活跃度。城乡发展水平差距与资源要素流动活跃程度之间密切相关,城乡发展水平落差愈大,资源要素的协调性愈低,进而其流动的活跃度也愈低,反之亦然。城乡产业关联度对资源流动活跃度的影响更为明显,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正相关关系,即城乡产业关联度愈高,城乡资源间的功能互补空间愈大。由市场主导的内生型城市,由于是在市场机制的引导下自动实现资源聚集,因此往往和当地资源禀赋高度关联,故当资源聚集效应穷尽时,城市资源向农村的回流就会相对通畅。相反,一些由政府主导的外生型城市,由于其扩张发展往往并非源于当地资源禀赋,一方面成长起来的城市部门缺乏当地资源的支持,其可持续性受到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和当地资源关联度低,城乡资源互动的通道亦严重缺乏。(21)林刚在其《良性互动与恶性循环——关于中国城乡关系历史变动的一点思考》(《中国乡村研究》2007年总第5辑)一文中曾经这样评论我国近代的城市化道路:“中国的新式工业发展是在外国列强垄断国际市场并横行中国国内市场的条件下产生的。它自身缺乏独立发展壮大的条件,在经济上不能产生拉动传统部门向现代化变革的强大力量。”林刚所提到的中国近代的城市化就是本文所说的外生型城市化,由于并非根植于当地经济,城市与农村的互动能力明显较弱。林刚所讲的不能产生拉动传统部门向现代化变革,究其根本就是无法实现城乡资源的互动。
第四,制度变迁。诺思认为,制度会提供特定的激励,并形成各种经济、政治、社会组织。在城乡经济的互动发展中,制度一直起着决定性作用。(22)Anit Mukherjee, “Rural Industrialization in China and India: Role of Policies and Institutions”,World Development, Vol.35, No.10, 2007,pp.1621-1634.在我国,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体制是制约城乡资源互动的关键原因(23)陈锡文:《如何突破农村发展瓶颈?》,《农村·农业·农民(A版)》2007年第1期。,统筹城乡发展就是要通过体制改革消除城乡间的制度障碍,推动城乡二元结构的转型。这决定了我国城乡资源流动必然带有鲜明的“制度性流动”色彩(24)孔凡义:《社会流动、制度变迁与政府管理创新:以 C 市实证研究为例》,《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4年第1期。,换句话说,我国的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将具有突出的制度变迁粘性,城乡资源要素无论是在流量上还是流动方向上的改变都将伴随着城乡分割制度向城乡均衡制度的不断演进。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农村土地制度、产权制度、城乡发展规划、社会保障体制机制、农村金融体制机制、完善的要素市场机制,这些制度的创新都是影响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关键因素,其调整的深度和速度直接影响城乡资源要素流动效率。当然,无论是新制度的形成还是旧制度的打破都既要依赖政府部门推动强制性制度变迁,也需要自下而上的诱致性制度变迁,两种制度变迁路径可以并行不悖,相互激励。
第五,其他影响因素。理论界关注度比较高的有:组织因素,即介于市场和政府之间的社会团体,比如行业协会、企业、大学等等,它们与市场和政府一起构成资源要素优化配置的多元主体,协同构建新的资源配置秩序,推动城乡融合发展(25)高丹桂:《论组织对城乡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商业时代》2011年第3期。;贸易自由状况,无论是城乡相互封闭运行的贸易状态,还是过度倾向于保护城市居民和生产者的政策都会阻碍城乡资源的优化配置(26)Ayele Gelan, “Trade liberalisation and urban-rural linkages: a CGE analysis for Ethiopia”,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Vol.24, No.1, 2002, p.707.;工农业之间的相互依赖度,工业化过程中工农业发展的相互依赖越强,工业化进程越快,这已经为日本的经验充分证明。相反,若农业生产中工业投入品份额过低,同时伴着工业消费品份额的不足,经济发展就会陷入低水平发展陷阱(27)Robert B Potter, Tim Unwin,“Urban-rural interaction: physical form and political process in the Third World”, Cities, Vol.12, No.1 ,1995, p.69.;基础设施建设情况,交通、通讯、公共服务等基础设施的建设是影响资源向农村回流的基本条件;社会文化背景,城乡居民在生活方式、理念、内容等方面差异性越大,资源要素在城乡间转移的阻力也就越大。
从微观运行的角度分析,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就是经济主体在价格机制的诱导下,在供求机制的平衡下,由竞争机制和利益机制推动将资源在城市和乡村、市民和农民之间优化配置,以达到收益最大的目的。这意味着,城乡资源要素的流动由以下四个机制(见图1)诱导:(1)价格机制。价格是资源配置的杠杆,资源的流向、速度、数量都与价格波动密切关联。要素价格的形成是要素回报率等经济因素和政府价格规制共同作用的结果,通常后者的作用力越强,要素价格的扭曲程度就越严重。(2)供求机制。资源要素禀赋的差异是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前提条件。快速工业化进程加速了农村劳动力、原材料和土地等要素向城市的聚集,农村和农业的现代化对技术、管理、信息等要素的需求又形成了城市资源要素向乡村回流的内在动力。追随消费需求的指挥棒,资源要素在城乡间转移,直至供求平衡。(3)竞争机制。藉由竞争,城乡资源要素与相应的需求相互选择、匹配,最终引导资源实现最优配置。需要强调的是,资源要素能够自由竞争的前提是严格保护的产权,没有完善的产权制度保障,竞争激励下的资源流动活力难以完全“迸发”。(4)利益机制。市场机制下,生产中的任何投入品都是逐利的。资源要素能够打破城乡、所有者进行重新组合,是为了追求更多的利润回报。因此,完善、科学、合理的利益分配机制是资源要素优化配置的前提条件。
从资源要素配置路径的角度审视,城乡资源要素在不同主体之间的流动有三种模式(见图1)。一是市场导向型,即通过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消除市场壁垒,激发经济主体在城乡间配置资源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推进资源在城乡间的良性互动。二是政府主导或支配型,即在尊重市场规律的前提下,政府通过各种政策手段引导城市资源向农村流动,或者直接通过行政命令甚至是严格的法律法规强制性推动资源要素下乡。三是组织内整合型,即资源要素在所有者(主要是指企业和个人)的统一调度下实现跨城乡流动。在科斯看来,企业是对市场机制的替代,组织内整合型资源流动通常包括纵向一体化配置和横向整合配置两种方式。资源要素既可以在企业等微观组织内部通过纵向一体化的方式,实现在产业链条上的纵向流动,也可以根据组织内部不同部门、不同区域的发展需求,调动资源的横向整合。在现实社会中,三种方式往往相互交叉融合,通过功能互补,发现最优路径。
图1 城乡资源要素流动模式示意图
城乡资源要素的流动通常会经历三个阶段,即初级交互流动、城市导向式流动、高级交互流动阶段。第一阶段,初级交互流动阶段。城乡资源要素的流动始于产业分工的出现和城市部门的发展。随着城市手工业和商业的不断发展,城市和乡村在经济发展和消费方面的依存度加强,城乡生产部门对中间投入品的需求和城乡居民对最终消费品的需求产生了最简单的城乡资源要素交易。在这一阶段,城市经济发展较慢,城乡资源要素回报率基本平衡,经济社会发展表现出农业社会的典型特征。因此,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规模和速度都有限,方式也较为单一。第二阶段,城市导向式流动阶段。资源要素呈现由农村向城市的单向流动特点。在这一阶段,聚集效应和极化效应使城市成为资源要素的洼地,农村资源要素快速向城市聚集。若要素市场化进程不能与商品市场化进程同步推进,甚至出现城乡分治格局,城乡资源要素配置就会呈现“固化效应”(28)吴华、武健:《要素流动规律对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的启示》,《中国财政》2014年第20期。,长期处于失衡状态,最终形成城乡二元结构,并使之不断加剧。这一阶段将会一直持续到工业化成熟阶段(弗里德曼)。第三阶段,高级交互流动阶段。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最初资源要素将快速向城市聚集,但是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和农村要素市场的逐步完善最终又会使这种要素流动速度放缓,直至出现流向的转变,即资源又反向回到农村。在弗里德曼看来,这一拐点将在工业化成熟期出现。此外,这一阶段通常还会伴随着政府对农业和农村一系列支持政策的出台。城市资源要素回报率下降产生的推力和农村生产生活环境改善产生的拉力大大提升了农村对资源要素的吸引力,城乡资源要素开始进入高级交互流动状态。所谓高级交互流动状态是相对于第一阶段的初级交互流动状态而言的,这种流动呈现大规模、全方位、多渠道、可持续的状态,是经济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的前提。
要素流动可以推动城乡要素的边际回报率趋于均衡,这奠定了经济增长的微观基础。(29)张幼文、薛安伟:《要素流动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影响机理》,《世界经济研究》2013年第 2期。从宏观角度审视,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带来的边际生产率的提高可以促进宏观经济增长、推动经济结构优化,诱发制度变迁。
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影响宏观经济增长。资源、技术、劳动力是决定生产可能性边界的核心要素,从宏观角度审视,要素流动可以激活闲置资源,提升资源配置水平,进而推动经济增长。简言之,要素流动能够直接影响经济增长速度与质量。基于此,国际经济学理论和发展经济学理论都十分重视要素流动对宏观经济增长作用的研究。国际经验也表明,工业化过程中,若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失衡,二元经济结构就会固化甚至恶化,最终阻碍整体经济的增长。从我国的情况看,改革开放以来,前30年城乡资源流动呈现向城市单向、快速聚集的特点,处在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第二个阶段。正是资源要素向城市的大规模转移支援了我国的快速工业化进程,这也是我国宏观经济保持30年超高速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经济发展总是呈现从不平衡到平衡,再从新的不平衡到高一级平衡的特点。资源要素向城市的单向聚集一方面带动了城市经济的快速繁荣,另一方面也制约了农村、农民的发展。这使得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形态不断被强化,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瓶颈开始由资源要素的短缺转变为结构的失衡。“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打破二元结构还必须从资源要素配置的角度寻找出路。中央力推的新型城镇化和城乡融合发展,其实质就是调整城乡资源配置的失衡状态,因为从长远看,新型城乡资源配置秩序的构建将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新红利和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力。
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影响经济结构优化。经济结构是要素结构的现实体现,资源要素的流向和流量决定要素结构,而一定的要素结构最终总是会通过经济结构表现出来。经济结构的调整包括高度化与合理化两个维度。高度化是指经济结构从低级到高级的演进过程,合理化是指经济结构各个构成部分之间在技术经济联系、供给和需求、区域之间协调程度不断提升的过程。从产业层面看,资源要素由农村向城市的流动主要体现为由农业向二三产业的转移,其动力来自于产业间的不同投资回报率,随着资源要素交流渠道的畅通,产业间投资回报率逐渐趋同,产业结构也将逐步实现优化。在区域层面上同样如此,城乡经济从不平衡到平衡的发展过程总是伴随着与之相适应的要素区域结构配置。从这一维度审视,我国要实现农业现代化,改变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结构,首先还须引导资源向农业和农村转移,只有推动资本密集、技术密集型的高端资源要素向农村和农业流动,农村既有的资源和要素才会被激活,农业和农村才会逐步向现代化方向发展,城乡才会逐步走上协调发展之路。
城乡资源要素流动影响制度变迁。资源要素在城乡间的重新配置客观上要求相应的强制性制度变迁,随之城乡统一的发展规划、城乡趋同的各类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和社会保障、金融、产权环境治理等一系列诱致性制度变迁的发生,又将进一步降低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成本,推动城乡资源的优化配置,推进城乡融合发展在体制机制层面的高度融合,最终形成城乡统一的发展格局和分配格局,使农业和农村的发展,真正融入到整个国民经济的市场化发展轨道上来,推动经济要素在城乡间的统筹整合。
就我国城乡资源要素流动的经济宏观效应看,前期城市导向型的长期失衡状态在带动城市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在宏观经济层面带来了很多问题。其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经济增长空间受到制约。经济长期增长依赖需求的支撑,资源要素长期从农村流出削弱了农村的自我发展能力,也抑制了农村的消费,对我国这样一个拥有庞大农村人口的国家而言,农村消费乏力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掣肘。经济增长更需要农业和农村的支撑。农业是国民经济体系中的先行产业,一旦得不到相应发展,就会成为经济发展的瓶颈,严重制约其前向关联产业以及国民经济的整体运行。因此,不断完善要素市场,促进城乡资源要素的良性互动,将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潜在动力。其次是工业与农业、城市和乡村经济社会发展的失衡。这是资源配置失衡的直接结果,无论是农业发展的滞后还是农村的停滞不前均源于此。因此,要实现我国二元经济结构的顺利转换,推进城乡经济社会融合发展,构建顺畅的城乡资源要素配置体制机制是根本出路。
刘世锦认为,我国改革开放成功的关键在于解决了两个基本问题:一是促进要素流动;二是改变要素的组合和使用方式。(30)刘世锦:《中国经济增长模式转型的“真问题”》,《第一财经日报》2006年4月19日。正是要素流动和组合方式的改变大大释放了潜在的经济活力,使我国的经济社会发展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新的历史时期,如何推进中国经济的平衡发展,逐步改变城乡二元经济结构,这是我国进入发展新常态下面临的又一项艰巨任务。从动力学角度看,我国要素配置还有着巨大的帕累托改进空间,尤其是要素在城乡间的优化重构仍蕴含着巨大的动力,不仅能够成为城乡一体化发展的内在驱动,也将为新时代中国经济的发展带来新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