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洁[浙江海洋大学人文学院、教师教育学院, 浙江 舟山 316022]
“‘知青文学’是出现于20 世纪80 年代初以上山下乡运动为题材,展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生产生活、思想感情和精神风貌的一种文学样式。”80 年代初期以及更早的以知青为题材的作品局限于知青写知青的模式,而在80 年代后期至21 世纪,许多知青作家和非知青作家对知青时代的方方面面有了更深刻的剖析。“张曼菱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用其‘散文诗式’ 的笔法讲述了‘我’ 与下乡地傣族农民之间的深厚情谊”。《大树还小》则从农民的角度反观了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两部作品构成了一种特定的互文关系,展现了知青文学的不同视角。
知青历史总是被一种特定眼光来看待,大多知青文学作品基本都是从汉民族之间的交融来入手,没有触及民族之间的隔膜,也没有深入触及知青与农民之间的关系。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大树还小》都具有自身独特视角,故这两部作品的互文研究拥有其独特的研究价值。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从知青的视角观察了下乡地农民的形态,而《大树还小》是从农民的视角观察知青的所作所为,由此构成了视角上的互文。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以到云南德宏傣家边寨的女知青“我”的视角展开对农村、农民进行描绘的作品。在“我”的眼中,农民虽然具有友善、豪爽的特征,但是对知青还是怀着戒备的心理。
在知青初来乍到之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农民的友善。对于农民来说,知青是毛主席给他们送来的姑娘和儿子,许多农民也把这些知识青年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儿女。在知青刚刚来到傣家时,每户人家来领一个自己称心的知青回去。有一个比“我”年纪稍长的女学生,被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领了回去,这一家的母亲刚刚去世,父亲让这个女学生做这个家的大姐,还将钥匙交给她,让她来管家。在“我”居住的那家人家,“我”受到了大爹一家人的照顾,尤其是大爹的母亲,她是一位走在人世边上的极老的慈母,她总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我”带同学来家中玩,病弱的她会将炒好的带壳花生端出来再默默走开不肯打扰“我”的聚会;除此之外,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曾给“我”很大的帮助。作者张曼菱在之后的一篇文章当中也写道:“如果不是傣家人洁白的心地,我们的下场可能也不是现在这样。”
农民在知青眼中还有豪爽的特质。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我”下乡的地方是云南德宏的傣家边寨,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天天都是那么晴朗,空气鲜洁得像可以吞下去。在那样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民风也极其自然淳朴。从未了解过少数民族的“我”,在突然成为傣家一员后,被这个青春旺盛的民族深深吸引。傣家女孩会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在田埂上擦着雪花膏和小伙子对歌;在夏日里用一条筒裙系在胸上,一边下水一边将筒裙从头上脱下扔到岸边,人就像鱼一样赤条条地游泳。傣家女人们为了抢从空中投下的火红的攀枝花甚至完全不顾及平时的长幼秩序,各个年龄阶段的女人在树下嬉笑打闹成一团,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是那么平等。这些人与自然完美相融的景象是“我”从前并未见过的画面,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内心。
知青初来乍到时虽然在很多方面会受到农民友善的对待,但是农民对于作为外来者的知青,还是充满着戒备,这种戒备在同年龄段的女孩子中显得尤为突出。“我”初入傣寨时,性格穿着都与傣家姑娘格格不入,她们经常通过各种方式来嘲笑戏弄“我”,她们将树枝砍成人形,放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吓唬“我”,由于“我”初到傣家时不识得草木,装了满筐无用的绿叶,当傣家姑娘的头领碧郎奚落“我”时,没有一个女孩帮“我”,只是在一旁看着“我”笑。后来,“我”虽然为傣家做了许多贡献也逐渐被傣家人接纳,但是在社上的钱丢了的时候,“我”依然被寨子里的多数人当成了偷钱的贼,若不是后来钱被找回,“我”将被定案、通报。由此可见,农民对外来的知青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不信任的。
在知青视角下,知青大多以救济者的形象出现,如《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的“我”给村民发药、任佳为了救灾而付出生命。而刘醒龙的《大树还小》以农民的视角写作,将知青形象丑化,把知青的另一面传达给了读者。
知青们在农民的眼中,不仅仅是一帮初来乍到好奇的小孩子,还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自视甚高的“城里人”。在《大树还小》中,知青的清高被多次提及。秦四爹因为与知青文兰相好,被其他知青冠上了强奸之名送进了监狱,文兰被强制送回城,几年后她选择了自杀。在其他知青的眼中,文兰与秦四爹的两情相悦是不可理喻的,他们认为文兰是知青中的败类,放着那么多男知青不爱,却偏要同一个土克西鬼混。即使多年后,这些知青回访时重新见到秦四爹,他们也并没有悔意,还固执地认为在那个年代知青就是大熊猫,秦四爹爱上女知青就应该受到惩罚。在这些知青眼里,农民和知青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不仅是清高,农民眼中的知青还具有顽皮的特征。在《大树还小》中,知青形象不再被反复歌颂和赞扬,而是以批判的态度来看待。知青在刚来农村下乡的时候还都是孩子,在没有家长的拘束下他们的言行没有得到及时纠正。小说中有大量知青调皮捣蛋的场景,作者笔下的知青老五是这帮知青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他将一枚大头针弯成一个鱼钩一样的形状,再用细线系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钩着小虫的钩子弹到鸡群中,鸡一旦咬上了这个钩子就松不了口,只能乖乖跟着人走。他还领着其他知青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农民家里的狗打死吃掉、挖队里的蔬菜花生、玷污隔壁知青点的姑娘,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除了清高和顽皮以外,知青在农民眼里还是一个非常感性的群体。在这些知青才刚刚来到农村参加劳动的时候,就有一种忧郁的诗人气质笼罩着他们,知青喜欢围着一堆忽明忽暗的篝火唱歌弹琴,还教农民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俄罗斯歌曲《小路》。如今这些知青已经是中年人了,他们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忧郁气质。在知青回访的篝火晚会上,几位身材已经发福的女知青跳着藏族舞蹈《洗衣歌》,她们尽可能地还原着年轻时候的舞步,虽然没有那时的身段,但眉眼间手足上的味道依然还在。还有一些知青在一边拉着手风琴吹着萨克斯,这场篝火晚会进行到了很晚很晚。知青在农村时的恐惧和对家乡的思念农民们并不理解,回到下乡地的知青的兴奋与感伤交织的心理在农民的眼里也只是一种多愁善感。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以知青视角观察到的农民的善良淳朴,在这些农民的帮助与关怀下,知青们更加追求美与浪漫,更加怀念自己无悔的青春。而《大树还小》则是在知青运动过去很久之后从农民的视角对知青视角的盲点进行补充的作品,它在很大程度上反转了人们对知青的一贯认知,强化了知青“丑”的一面,在这一点上,两者构成了互文关系。
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与《大树还小》这两部作品中,不仅存在视角的互文,两位作者还分别讲述了农民与知青在苦难、处世、文化上的不同观念。
知青们对于苦难的态度与农民完全不同。这些知青本来是各自家庭里被宠着长大的孩子,一下子被下放到了农村,可想而知,失去养尊处优生活的孩子们心中会有非常大的落差。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知青一行坐在开往傣家的汽车上时,汽车从繁华的城市渐渐驶入无人的山路,车上知青的恐惧也随着周围景观的变化而不断加剧,有人喊叫:“司机!翻车吧!我们不活了!”这群来自城市的知青,习惯了城市的繁华热闹,当看到落后萧条的乡村时,无助与害怕笼罩着他们。在傣家生活的这段时光里,“主人公‘我’始终生活在家庭的阴影、失学的痛苦与傣家的贫困之中,只能通过发现自然与生活的美来慰藉自己的痛苦”。知青的痛苦相对于农民来说其实更为复杂,“知青在年幼时从繁华温暖的城市被抛到偏远荒僻苦难丛生的农村,他们在心理上的落差和对比自然无比强烈,感受当然更加深刻,生活状态忽然转换的种种不适当然带来更多的痛苦”。
对于苦难,农民总是表现出平淡的态度。农民生来就在农村,对于苦难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们生来就要面对生产队里忙不完的农活,家中零零碎碎的杂活和并不够全家人吃的粮食。在他们眼中,知青来到农村后的所有悲伤愤慨的情绪都令人感到不可理喻,农民对待苦难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坚强。《大树还小》中的秦四爹原先是公社的大队长,由于得罪知青而被知青诬陷坐了牢,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连家里的大房子也因为修路被拆了。后来的他只能住在村西头风最大的破旧低矮的老房子里与牛一起生活,家里只有几件极简单的家具。可他并不以此为苦,就像他所说的:“幸不幸福关键在心里。”他从来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他是朴实农民形象的代表,对生活的要求很低,一切的苦难在他的眼里都是平常的事情。
单单叙述知青角度下的悲愤其实并不能代表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对于苦难的看法,而通过农民与知青对于苦难叙述的互文进行相互补充可以发现“这种苦难在知青的眼中是苦难,而在农民的眼中是生活”。
知青不仅对于苦难是一种悲愤的态度,在为人处世方面他们也显得复杂。一方面他们来到农村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另一方面他们还有许多后顾之忧。《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主人公“我”在与碧郎的交往中也显得十分复杂,碧郎是傣家少女中的头领,她高贵美丽像公主一般,她大胆直接,待人直来直往。而“我”却总与她暗暗较劲,在邀请她来我房间时展示画报、钢笔、日记这些城里人才有的东西让碧郎感到自卑,这种通过女孩子之间相互比较的胜利来表现自己的优越性是知青处世复杂的一个方面。另外,虽然对傣家的自然与人情怀着很大的爱意并且积极地融入农村的环境,非常受傣家人喜爱,但是“我”在心底并不愿意长久待在农村。“我”总是期待着母亲与老师的来信,和任佳讨论未来离开农村的生活,只有通过这些看似与现在生活完全脱节的信件与遐想,才能让“我”看到回城的希望。由此可见,知青在处世方面显得十分复杂。
与知青处世的复杂相比,农民在为人处世方面就显得单纯。在《大树还小》中,有不少单纯朴实的农民形象,比如秦小树,有一次知青们因为塌方而被困在了战备洞中,纵然平时知青与农民之间有不少过节,秦小树和另一些正在休假的农民还是一起合作挖了六个多小时才将困在洞里的知青救出来。秦四爹也是单纯的农民形象的代表,他既已答应要同女知青文兰相好,就一生一世都不会变;文兰回城后,为了等候文兰,他一生未娶。“秦四爹的身上有着作者对于理想人格的全部想象,寄托着作者的道德理想,他像脊梁一般,支撑起刘醒龙创作中的理想精神家园”。
在为人处世方面,知青的复杂与农民的单纯也构成了互文关系,单从知青来看知青时代的人们为人处世的观念是不全面的,而通过《大树还小》的补充可以得知尽管农民与知青在为人处世方面有许多冲突,“但是无论是农民还是知青,都不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而是应该放在历史的公墓里,任自然的风雨吹刷后,显出各自的本色”。
除了在苦难与处世方面,在精神文化生活方面知青与农民也存在着互文关系,具体表现为知青与农民对彼此文化的吸收。《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的“我”接触的是与自己从前接受的文化完全不同的傣家农村文化,从前的“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热情似火的民风,“我”从小就顾虑会被师长们看作是会打扮的女孩,受到的教育一直以来都是以严肃为美,以“不美”为“美”,从前“我”甚至会反复洗一件旧衣服让它显得陈旧些。而现在,站在身着艳丽服饰的傣家少女们中间,“我”的那身不蓝不白的衣裳格外突兀。而傣家人那么淳朴自然的天性深深吸引了“我”,使“我”不自觉地改变了自己,“我”开始换上了傣家少女鲜艳的筒裙,将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优美的脖颈,“我”也学会了像傣家少女那样释放天性地游泳。在和其他人的交往中,“我”也不再胆怯,而是像傣家人那样活泼大方,“我”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傣家。
与《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知青的积极融入少数民族文化不同,《大树还小》中的农民与知青都是汉族,并不存在民族的文化差异,存在着的是城乡之间的文化差异,主要表现为城市文化向农村文化输出。其实从小说中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农民由于立场不同对知青的不理解,他们对知青文化的学习,其实是对知青代表的城市文明的好奇。大树的父亲母亲从知青那里见识到了回力球鞋、手风琴这些玩意儿,他们也从知青那里学会了许多歌曲,比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三套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他们学习这些歌曲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这些东西是他们在农村之中接触不到的,因此也让他们产生了对城市文明的猎奇心理,同时也见识到了城市的先进。但是农民在接受以歌曲为代表的城市文化的同时,他们也厌恶知青通过这些文化所表现出来的高人一等以及在农民看来无病呻吟式的感慨。
在精神生活方面,在少数民族地区下乡知青中对农村文化的融入与在汉民族下乡时农民对城市文化的接受也构成了互文关系,单单从知青角度来论述知青对少数民族农村文化的吸收是片面的,而在汉民族之间农民对城市文化的吸收则弥补了知青视角的局限性。
通过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大树还小》进行视角与观念的互文分析,整个知青时代的立体印象展现于眼前,下面将从三个角度来分析知青时代的立体印象。
在两部作品的互文视域下,农民与知青的关系具有两面性。一方面知青与农民之间是相互融合的。由于农村生活比较艰苦,农民们在日常生活与情感上都给了知青很大的鼓励,这使得知青们铭记在心。《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的“我”受到了淳朴的傣家农民的真心对待,他们表现出来的信任使我深受感动并认为自己能够与傣家人民“长久地厮守在一起”。“我”的一个女同伴也在初来傣家之时就深受傣家信任,让她做家中的大姐,负责保管钥匙和粮食。除此之外,知青来到农村之时,作为外来者,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一无所知,农民给予他们的帮助使他们牢牢记住并且愿意报恩。《大树还小》中的白狗子就是这样,因为秦小树曾经的救命之恩,所以他愿意帮助秦小树的儿子大树进城治病。《大树还小》还反映出在知青运动之时城市文明与农村文明的融合,从作者笔下大树的姐姐来到了城市打工可以看出,在知青运动之后,知青们的到来给农民们引领了新时尚,越来越多的农民看到了城市的先进性,开始鼓励自己的儿女走向城市。
另外一方面农民与知青彼此对立,由于观念以及立场的不同他们很难真正理解对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作为知青文学显示出最大的特征就是审美间离感和情感一致性”。知青是城里来的,他们最终都是要到城市去的,在他们的情感与思想上都不可能与农民融为一体,由于经历的不同他们与农民在处世以及对待苦难的态度有很大的差异。《大树还小》在农民与知青的对立关系上表现得更加明显,这部作品有意识地强调了农民与知青之间的紧张关系,在农民眼中,知青的到来不仅没有给农村的生产劳动带来帮助,知青们不会做农活,在生活上又比农村人挑剔,给农民带来了更大的负担。农民不仅要维持自己的生计还要给知青帮助,有的知青甚至会偷鸡摸狗给农民的财产安全造成威胁,因此小说中的秦四爹只能主动向上级多要返城名额,将知青送走。
除了得到农民与知青的真实关系,两部作品在互文意义下也得到了农民与知青群体对待知青生活的不同记忆。由于知青运动的独特性,知青对于那段历史十分刻骨铭心,使知青们产生了浓厚的知青情结。“知青情结是产生于后知青时代的一种强烈的反映出人们要求对历史和自身重新认识的自省意识和文化心态。知青情结主要表现在对土地的眷恋、对农民的感恩、对青春的追恋、对精神的苦恋”。从《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作者以轻松的笔调压抑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她将家庭的阴影、失学的遗憾、傣寨的贫苦以及与任佳之间初恋的苦涩这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苦难转换为一个健康明朗的世界”。正因为她对那段青春的无悔的爱,她才会将所有的回忆都美化。《大树还小》中白狗子他们的知青回访也是出于知青对于过去时光的追忆。对知青来说,下乡地是吸取了自己青春的地方,随着时光的流逝,所有的埋怨都变成了对过去生活的深深怀念,那个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地方已经与自己的血脉相融。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由于知青视角的局限性,并没有提到农民对上山下乡历史的看法。而《大树还小》由于距离知青运动已经过去较长时间,对于那场反思也更加深刻,将农民对上山下乡历史的看法做了补充。对于上山下乡的那段历史,与知青作为参与者的看法不同,农民作为旁观者对那段历史很快就淡忘了,哪怕提起,也只是茶余饭后提到农村建设的款项问题时的闲话。除此之外,在《大树还小》中,知青白狗子曾问大树垸里有没有大树的同龄人晓得知青的事情,大树回答:“不晓得的多,晓得的少,老师曾在课堂上提起过知青,说他们老写文章抱怨自己下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迫害,好像土生土长的人吃苦是应该的,他们就不应该这样。”正是因为农民作为旁观者对知青历史记忆的不深刻,当回访知青到达垸里时,没有几个人去迎接他们。知青为乡亲们表演节目时,起先能够吸引村民们的目光,但只要他们开始为自己的经历痛哭,人群就散了,很少有村民能够记得当时的细节并感同身受。可见在刘醒龙的笔下,知青的这段历史在农民的脑海中逐渐淡忘。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与《大树还小》的互文也构成了对知青评价的美丑两极。由于《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在20 世纪80 年代知青上山下乡刚刚过去不久时写作的,其风格与当时知青文学主流的青春无悔题材一致,放大了知青形象“美”的一面。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以当事人的饱含深情的情感与态度来写作,在她的眼中,云南傣家的景色秀美,大哥一家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对在那个汲取她青春的地方,她怀着一颗赤诚的滚烫的爱心。知青将城市里的先进的生活学习用品带到了农村,给农村人民打开了视野。与此同时,少数民族热情明快的民风也感染了知青,使精神饱受压迫的知青得到了释放。《大树还小》中也有知青对过往经历饱含深情的场景。此外,通过两部作品的互文关系,使得我们看到无论是来到汉族还是少数民族下乡,知青的到来使得城乡的结合更加紧密,也使得汉族和少数民族的联系得以强化,让不同民族的文化相互交融。
与《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不同的是,《大树还小》发表于20 世纪90 年代末,早期的慷慨激昂已经沉淀下来,作家对知青上山下乡的反思也更加深刻。刘醒龙在《大树还小》中强化了知青上山下乡丑陋消极的一面,小说中的知青偷鸡摸狗、诬陷农民,几乎“无恶不作”。丁帆认为“这篇小说的出现,彻底颠覆了以往知青小说的各种主题模式:知青作为受苦受难者的形象的瓦解;知青作为英雄形象的化身的溃灭;知青作为田园诗人的形象的崩坍,在《大树还小》中得以淋漓的体现”。因此,《大树还小》主要站在理性的角度下对知青上山下乡的负面影响进行反思。知青上山下乡一方面使得农民的日常生活被干扰,另一方面“知青上山下乡也是乡土意识渐渐地被城市文明覆盖消亡的开始,造成了乡土文明的极大缺失,因此许多作家只能选择用文学叙述的乡土想象来弥补现实的缺失,以想象中诗意的乡土文明来抵抗现代文明”。在农村被城市文明冲击的时代,越来越多的农民受到城市文明的影响而选择进城,乡土文明该何去何从也值得深思。
通过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与《大树还小》这两部知青文学作品的互文性分析可以整合得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全貌。“任何文本都处在若干文本的交汇处,都是对这些文本的重读、更新、浓缩、移位、深化。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文本的价值在于它对其他文本的整合和摧毁作用”。从知青和农民的不同视角出发,其视角是相反的,但是结论却是互补的。在知青的眼中,更多的是对那段岁月的无限怀念与歌颂青春的情怀,而在农民眼中,他们只是作为这场运动的旁观者,所以对这段历史他们很快就淡忘了。但不可否认的是,知青上山 下乡对农民和知青的人生都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这场运动使得本来根本不可能见面的人的命运交汇,也加速了农村文明城市化的进程,使得城乡的结合更加密切。从两部作品的互文性分析可以看到知青文学的另一面,同时也看到知青文学由宣泄情绪到沉淀下来的转向,也可以看到较为全面的知青时代。
①郭小东:《中国知青文学史稿》,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3—26页。
②各个时期知青文学代表:80年代初期以及更早:叶辛《蹉跎岁月》、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张抗抗《隐形伴侣》、老鬼《血色黄昏》、张承志《北方的河》;21世纪:池莉《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阿蛮《逆神》、柯云路《芙蓉国》。
③曾镇南:《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及其他》,《当代》1984年第4期,第251—255页。
④ 张曼菱:《感谢那个美丽的地方》,《今日民族》2003年第12期,第19—21页。
⑤ 张云鹏、胡艺珊:《于痛苦中执着地追求——论张曼菱小说女性形象的塑造》,《山东女子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第31—34页。
⑥侯利红:《“另类知青文学”论》,《西南师范大学,2003年》,第24页。
⑥郭小东:《现代主义视野下的知青文学》,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95—407页。
⑧ 陆琰:《浪漫是希望的一种——论刘醒龙的中短篇小说创作》,《新文学评论》2015年第4期,第111—114页。
⑨ 俞汝捷、刘醒龙:《由〈大树还小〉引发的对话》,《江汉论坛》1998年第2期,第63—67页。
⑩ 武艳飞:《路过一个美丽的地方——试论知青文学〈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外来者意识》,《小说评论》2009年第2期,第35—37页。
⑪ 赵小石:《略论“知青情结”》,《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第40—44页。
⑫ 李欣:《美的追求——浅评张曼菱中篇小说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中州大学学报》1992年第3期,第32—36页。
⑬ 丁帆:《知青小说新走向》,《小说评论》1998年第3期,第12—15页。
⑭ 王春林:《现实关怀与历史叙事——对刘醒龙小说创作的一种理解和分析》,《时代文学》2011年第13期,第37—48页。
⑮ 秦海鹰:《互文性理论的缘起和流变》,《外国文学评论》2004年第3期,第19—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