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说话。犹如发自体内神经质的耳鸣,那声音是浮悬于深潭之上的朦胧月色,是不确定的模糊轮廓的流动空间。耳鸣不绝。
溪涧濑响,回溯最初的潜滴暗流,不知在哪一块被苔藓覆盖的石头底下躲藏——吹着笙笛的小精灵,在倾吐生之喜悦。
是新栽的小树,芽和芽,幼儿的嘴里,粉红的牙周像花苞,因为呵痒而嘻开了一朵朵懵懵懂懂的欢笑;是即将出巢的雏鸟,振动光的羽衣;是冻土苔原的驯鹿,舔着石松和盐;是白桦林里最后一抹冷却的夕照,终于淬了火,青霭的暮烟吱吱地响。
风葬的鄂温克老爸,跨越了死之门限,像他的祖先那样,被高高地架上百龄落叶松的树梢。这时,风卷着阳光奔泻而来,汹涌着叶浪,将无欲的老人颠簸在森林之上。
雪,恰恰在这时刻,并无预示地降落下来。白雪是无暇、干净的。雪是真实的,是固体的雾,是所谓“白色的寂静”。
果真寂静无声了吗?一切动作都休止,世界因此永恒地沉默了吗?但,听啊!这里、那里,整个森林在说话。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弯曲、弯曲,大块的雪落下,树枝反弹,连带所有的枝丫条件反射似的颤抖,雪刷刷地崩溃,发哀松碎玉之声。夜半,沉沉的雪折断了枝条,力度的弹奏,如弦铁拨,那声音在静极的空林中发出轰鸣。
这就是我聽到的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