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疫”中的数字经济新机会

此次疫情固然对经济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但总体来说，数字经济起到了宏观经济稳定器的作用，正面的价值比较明显。如今，数字经济正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未来会有十分广阔的空间。

目前，国内控制疫情的努力取得了初步成效，但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民工返城、复工会不会引发疫情反弹？疫情在各国会蔓延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引发新的金融危机？这些问题都值得密切观察。

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曾提出过“破窗理论”，简言之就是理发店的一块玻璃窗被打破，这件坏事当然造成了损失，但是玻璃窗的损坏会引发一系列经济活动。如果店主人去订制新玻璃，厂家就会收到新的生产订单，到最后装上新玻璃，这一系列活动产生的经济机会，带来的社会收益，可能超过这块玻璃本身破掉的成本。

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当然远远不是破一块玻璃那么简单，但是“破窗理论”提醒我们，疫情冲击也会带来一系列的经济活动，这其中会有人受损，但也许也会有人获得新机会。

线上经济成为宏观经济的稳定器

这次的新冠疫情跟2003年非典有所不同。一方面，今天已经有线上经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疫情对经济和生活消费的冲击;另一方面，人员流动性大大提高，使控制疫情更困难。尽管国内看起来已经得到控制，但又在全球蔓延。这是2003年非典未能出现的情况。如今即便国内经济能复苏，国外疫情如果导致进一步限制货物、资本和人员流动，也是一个非常负面的因素。

从数字经济的角度看，和2003年非典相比，如今的网购已经获得巨大发展，占全社会零售总额的20%以上。2003年基本还没有线上经济，比如淘宝平台就是2003年6月才上線的。新冠疫情发生后，阿里和蚂蚁金服经过一系列调查后发现，餐馆的生意确实总体减少，其中线下业务减少了75%，同时线上业务减少了40%。但如果没有线上业务补充，餐饮业受到的总体冲击会更大。调查还发现，40%的餐馆都提供外卖，其中有一半的餐馆是新开发的外卖业务，比如现在成都的火锅店都开始做外卖。因此，线上业务使得疫情冲击损失变得相对小了一些。

从行业分布来看，游乐园、博物馆、酒店、航空等行业受到疫情的影响较大，但线上影视、在线办公、在线教育等行业则飞速扩张。据统计，在线教育的业务量在疫情期间至少增长超过300%。不同行业间的境遇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同时，疫情还促进了有些行业积极转型。比如，疫情期间关闭4000家门店的温州红蜻蜓制鞋公司，被迫打响了一场“蜻蜓大作战”，把线下门店业务搬到线上，促使线上业务增长了600%。还有成都的新网银行，虽然疫情期间消费信贷明显减少，但小微信贷的申请量不降反升。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来，数字经济确实发挥了宏观经济稳定器的作用，为很多公司和行业至少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正面的价值比较明显。当然，疫情的影响是动态的，不同行业在不同阶段受到的冲击是不同的。但需要注意的是，数字经济是一个系统工程，决不是有了高端服务器和用户端平台就可以。比如有网友反映这次疫情直报系统并没有被充分利用，就说明了技术已经就绪，但配套的执行系统还没有到位。还有虽然网购、线上服务已经非常成熟，但由于马路挖断或楼宇封锁等原因造成很难下乡。

数字经济助力中小微企业融资

过去两年，中小微企业、民营企业都抱怨日子越来越难过。中小微企业往往没有太多资金储备，因现金流断裂而倒闭的风险很大。解决这个问题的路径，简单来说有三种方式：第一是增加营收，第二是压缩开支，第三是获得外部融资。

如今，国家出台一系列政策措施帮扶中小企业渡过难关。但是有些问题还需要首先解决，比如中小微企业在哪儿、有多少、状况如何？这样才能针对性地帮扶、支持它们。

针对这个历史性、普遍性的问题，北大数字金融研究中心利用支付宝的数据来进行评估测算，并据此撰写了《中国个体经营户总量测算与新冠肺炎疫情冲击评估报告》。《报告》测算了中国的个体经营户的数量，评估了疫情对个体经营户造成的影响，并据此分析数字金融与疫情冲击之间的关系。

《报告》基于支付宝数亿量级的二维码收单工具，即“码商”的数据，利用机器学习等分析方法，估算了中国个体经营户的总量。结果显示，2018年全国个体经营户总数量约9776.4万户;个体经营户就业人口约有2.3亿人（不排除兼职性就业人口），占全国劳动人口的28.8%;个体经营户年营收总额是13.1万亿元（不排除部分已经纳入社会零售总额的统计数据），相当于全年社会零售总额的34.4%。

《报告》运用“反事实构建”的方式评估此次疫情带来的影响后发现，国内每个省受冲击的程度都不一样，其中受疫情冲击度最高的是湖北。有数据显示，湖北省内活跃商家数量减少了60%，营业额减少了70%。但总体来看，尤其是从活跃商户数量来看，虽然湖北以外各地疫情严重程度不一样，但经济受冲击的程度差不多。这可能与各地受到的心理冲击大、采取的措施类似有关。从得到的数据中发现，如果某个地区基于数字技术精准放贷的贷款服务多一些，那么这个地区受疫情冲击的程度相对就会小一点，这说明此地的中小微企业融资环境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资金短缺问题没有明显突出。

研究发现，在美国，网络贷款对支持灾后重建的作用非常大，特别是在传统银行布局比较少的地区，尤其重要。这对中国很有借鉴意义。2018年，北京大学发布的数字普惠金融指数指出，在2011年只有东南沿海地区覆盖率不错的移动支付，在2018年已经呈现全国“开花”的态势，中西部地区发展势头尤其好，总体上体现出普惠的特点，移动支付明显跨越“胡焕庸线”。这说明数字金融明显加快了金融服务区域的拓展速度。因为只要客户有一部联网手机，就能解决金融中获客难和风控难两个最难的问题。不仅如此，在线金融服务平台一旦建立起来，就有“长尾效应”，可以增加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用户，且边际成本基本为零，具有很强的普惠性质。比如说网商银行、微众银行、新网银行，这几家银行每家员工不超过2000人，但每年都可以发放约1000万笔贷款，而且和客户基本不需要见面。

网商银行有个“301”模式，即申请贷款的客户，只需要3分钟在网上填写申请，钱就能1秒钟到申请账户，且0人工干预。这样的模式能够实现，就是依靠大数据风控模型。和传统模式相比，大数据风控有两个优点，分别是信息优势和模型优势。

信息优势首先体现在实时数据。在线申请贷款的客户，虽然没有完整的财务数据、质押资产，但是有实时交易数据，因此可以知道客户的业务经营状况，甚至可以基于这些数据预测未来几天或一周的业务运营情况。这些实时更新的数据，过去可能需要看财务报表，起码滞后一个季度，甚至一年才能获得。信息优势还体现在行为数据，比如家庭关系、责任感、个性特征等都是行为数据构建的特征。一个人的财务状况会随时改变，但是行为数据会相对稳定。

模型优势体现在基于机器学习的模型来做分析。传统金融系统的风控模型一般都是线性模型，是根据已有数据做简单分析，然后进行综合打分。机器学习则可以抓住非线性关系和交互行为，基于动态关系、业务交易量进行模型分析，得到的结果会更准确。

将大数据风控模型和传统商业银行的风控模型对比，可以初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在现有系统中，如果基于很好的财务数据和央行征信数据做风控模型，模型基本可靠;但如果在该模型中加入网络新数据进行预测，则能让分析变得更加准确。第二，这套方法最大的优势在于给传统风控雪中送炭，大部分中小微企业并没有财务数据、央行征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数据依然能做出非常稳健的预测，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

数字经济迎来新起点

今天，数字经济可能因为疫情而站上一个新起点。这样的判断是基于三点原因。

第一，疫情给了一个新的触发点，让大家深刻理解无接触交易的重要性。淘宝是非典疫情结束时建立起来的平台，并在之后获得快速发展。这次疫情，也许会让无接触交易的需求进一步提升。目前，一系列无接触活动正在发生，比如医疗卫生、短视频、网红经济、手游、线上办公、在线教育、无人配送、数字金融等，未来还会有很大发展。

第二，人口老龄化问题正日趋严重。目前，中国每年劳动人口减少800万，老龄人口增加1200万。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三十年后的抚养比将从2019年的41%上升到2049年的66%。这意味着今天100个劳动人口需要养40个不工作的人（主要是老人和小孩），到2049年，每100个劳动人口就要养66个不工作的人，劳动人口的负担会变得越来越重。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劳动人口供给变得越来越少，机器替代人就变成必须要做的事情，线上经济当然是其中之一。

第三，技术在不断进步，第四次工业革命可能很快到来。第一次工业革命始于1760年，以蒸汽机技术的出现为标志;第二次工业革命始于1850年，以电力技术为核心;第三次工业革命大概始于1950年，标志是计算机信息技术的应用;第四次工业革命，普遍被认为始于2013年。2013年德国在汉诺威工业博览会上正式提出“工业4.0战略”，以人工智能、大数据、机器人为代表的新技术，可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点。在这次大潮下，数字经济发展可谓顺理成章。由此，技术发展对经济的影响可见一斑。

目前人们都在谈论5G技术，笔者认为，5G技术的落地将引爆数字经济。从1G、2G、3G、4G到5G，通信技术在不断提高，与之相对应，经济也在多方面发生了改变。比如淘宝雖然在2003年上线，但在2004年12月支付宝上线以前，业务都还很难做，因为交易方式和交易信用的问题没有解决。即便支付宝上线之后，网购也并未快速发展，因为必须要在台式机上才能使用支付宝，不够方便，导致使用支付宝的人很少。后来，手机通信等基础技术跟上以后，淘宝等业务才开始突飞猛进。因此，于2007年1月发布的苹果手机，被称为数字经济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当智能手机大幅铺开，尤其是2009年3G技术大面积商用，用户终于可以在手机上进行网购、支付;2014年又推出商用4G，线上购物体验效果变得更好。如今，5G技术比4G更进一步，如果5G实现商用，很可能在很多方面带来革命性变化。此外，5G技术以及第四次工业革命，还可能让我们加速迎来第三次全球化浪潮。

人类历史上已发生过两次全球化浪潮。第一次始于1850年左右，因为蒸汽机技术使得织业、铁路、航运显著提速，世界通过航运、铁路交通和通讯快速连在一起，交易成本降低，贸易因此变得容易。此次全球化浪潮主要以货物为载体。

第二次从1971年开始，这一年美元和黄金脱钩，跨境资本流动快速活跃起来。第二波全球化浪潮主要以资本为载体，推动力量是国际经济政策的变化。

如果数字技术能成为推动世界经济连通的新力量，第三波全球化浪潮的到来将只是时间问题。第三次全球化浪潮，将主要以数据为载体，还有全球产业链、数字货币、跨国医疗服务等很多趋势明显的事情可以做。

需要注意的是，每一波全球化浪潮都是一件好事，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同时受益。比如，美国在第二轮全球化过程中成就了科技、金融以及经济的总体发展，但其纺织、钢铁等行业受到的冲击也很严重。如果第三波全球化浪潮到来，中国会受到什么影响？暂时还是未知的。

（本文根据北大国发院副院长、北大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黄益平教授在“国家发展”在线系列讲座的演讲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