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与《雪国》禅宗意象比较研究

2020-07-04 03:34孙琳子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比较研究禅宗意象

内容摘要:废名和川端康成的作品都以营造美的意境著称。同时,他们都深受佛教禅宗的影响。《桥》与《雪国》均借助文学意象来抒写各自的禅意。本文着眼于《桥》中的水之意象与《雪国》中的雪之意象,分析水之律动与雪之消融,比对废名与川端康成各自禅宗追求的本质。

關键词:禅宗 意象 水 雪 比较研究

一.水雪同源——比较之基础

(一)文风相似:意境之美

东方文坛上,废名和川端康成都有意淡化故事情节,着重营造作品意境之美。废名影响了很多人,如沈从文、汪曾祺、孙犁等。汪曾祺曾说:“废名的小说是中国式的意识流,有李商隐的天马行空与温飞卿的轻艳。”[1]废名的《桥》就是典型的散文化小说。这部作品文字纯净,字里行间如一湾清澈的小溪,流水叮咚,灌溉人心。虽不是儿童文学,文气里却透着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与活泼。在《桥》中,作者沉浸于个人情绪的表达而非故事情节的发展。而水贯穿于全文之中,既见证着乡村中人们的生活,又暗含着作者对禅意的追求。

川端康成作为日本新感觉派的一员,在作品中竭力追求刹那的美感和官能上的享受。他曾说:“在日本,四季时令变化的美,是包含山川草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以及人的感情之美。”《雪国》正是如此,作品着重描写自然之美与人们之间的感情之美。读《雪国》,与其说是被主人公凄美的爱情感动,不如说是被美而悲壮的意境震撼。引人入胜的不是紧凑的故事情节,而是恍若人间仙境的冰雪世界。

两部作品笔触间均流淌着爱情之美,却不突出刻画爱情故事,而着重营造自然美与感情美的意境。均不写美而美,不言爱而爱,不显悲而悲。

(二)追求相近:顿悟禅宗

禅宗源于佛教。废名出生于湖北省黄梅县,黄梅自隋唐以来,就是佛教兴盛之地。废名的家乡禅风缕缕,在故土环境的滋养中,废名从小就接受着禅宗的洗礼,对黄梅的禅宗圣地向往之至。他曾说:“五祖寺是我小时候所想去的地方……幼稚的心灵,四祖寺、五祖寺真是心向往之。”[2]在北大期间,废名结识了胡适、周作人等人,他们经常喝茶论道,研讨禅宗。他们之间互相影响着,也加深了禅宗对废名的羁绊。《桥》之水流淌着废名的禅思,表现了意境美与哲理美的统一。

佛教在圣德太子摄政期间传播到了日本,并日益发展壮大。枯水庭园与禅的空无性;空寂幽玄的茶禅一味;闲寂风雅的俳句与禅;由念佛舞发展而来的阿国歌舞伎都表明日本是一个禅的国度。在诸多日本作家的审美追求中,禅是美的最高境界。川端康成亦是如此。在他眼中,日本之美体现于禅,艺术之美因禅而升华。《雪国》之雪在物哀美的意境中飘零,表现出“冬雪寂寂溢清寒”的禅宗追求。

二.依山傍水与冰天雪地——生境差异

(一)作者的文学生境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切景语皆情语,废名和川端康成的创作思想均离不开二人的童年经历。

废名是湖北黄梅人,那里的村庄有山有水,如诗如画。那儿的桥不仅只是风景,更是废名的人生之桥。这是一座从童年到青年的桥,亦是连通故乡与外面的世界的桥。废名虽生长于如此宁静致远的环境之中,却经历了些许磨难。他有一个妹妹名为阿莲,聪明乖巧又天真活泼。但她周岁时便患有耳漏,后又得了肺痨。最终因为没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而夭折。废名在少时便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桥》中的清明与碑的意象,大抵也与阿妹的离去有关。在废名的儿童世界中,身边一同玩耍的大都是女孩,如二舅的女儿“芹”,姨妈的女儿“柚子”。邻里中的不少女性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而“同以父亲为中心的男性世界相比,废名更关注以母亲为中心的女性世界。”[3]所以他的作品中多呈现出女性美,尤其是少女的美。儿时的这些这些经历如催化剂般,引发了废名对人生的深思与对禅宗的追寻。

悲惨的童年需要花一生去治愈,从川端康成初登文坛开始,其独树一帜的文学造诣和命途多舛的人生境遇就已经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兴趣。他幼年父母双亡,父亲因肺结核去世,母亲也因感染结核病离去。随后姐姐患热病,并发心脏麻痹而死亡。在祖父也病故后,他彻底成为了孤儿,寄人篱下。他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他与“在逆境中活到七十五岁”的祖父相处的时间最长,老弱病残的祖父的悲伤深深地浸染了小川端康成,他因此养成了多愁善感、敏感内向的性格,这些都是他写作风格的成因。他对故乡的情感与废名截然不同。于他而言,那里虽是生命开始的地方,却也是缅怀亲人逝去的地方。他对故乡掺杂复杂而矛盾的心理,并无过多怀念与热爱,只留些许感伤与寂静。乡土没有给予川端康成儿时应有的天真与快乐,反而让他背负了太多一个少年本不该有的重担。故乡在他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痛与遗憾。自此,他渐渐疏远了故乡,漂泊在外,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雪国》的开始便是在旅途的火车中,这无疑呼应了川端康成的旅途人生。

(二)作品的自然生境

废名和川端康成的作品都将情节隐匿于情景的转移和情感的变化中,给人一种冲淡平和的审美体验。

废名只用一只清新柔和的笔,勾勒出中国相对闭塞的乡土地带,以诗化的文字书写平凡的人、平凡的事、平凡的景。本是司空见惯的事物,在他的笔下,都好似一张染了墨汁的山水画,朦胧梦幻。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庙,有桥有人家。颇有几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意蕴。关于这里的河还有一首小诗:

小河的水,

昨夜梦见我的爱人,

她叫我静静地走,

一直追到那一角清流,

我的爱人照过她的黑发,

濯过她的素手。[4]

这里的生活恬淡适意,如徐徐流淌的河水。这里的人单纯善良,顽皮好动的小林,善解人意的琴子,活泼爽朗的细竹,似汩汩清泉般,荡漾于心头。置身《桥》的自然生境之中,仿佛从混沌喧嚣的世界坠入了一个景色秀丽、民风淳朴、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

雪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夜空下的白茫茫,漆黑的夜吞噬了无尽的雪,夜空下星星点点散落在山脚下。岛村和叶子的初遇是在通往雪国的火车上。叶子向站长询问自己弟弟的近况,天气严寒,和服上罩着外套的站长想赶快结束对话,于是空留叶子的话音,优美却又近乎悲凄,在雪夜里久久回荡。无边的雪映衬着无迹的夜,更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岛村本是去见驹子的,但他却被车窗中叶子美丽的眼睛透出的倒影给迷住了。车厢中不太明亮,窗玻璃上的映像也不清晰,一切如梦如幻,仿佛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夕阳余晖洒下温和模糊的光带着淡淡的哀伤。雪国的冬天银装素裹,冰天雪地,温度低至零下二十多度,雪七八尺厚,雪大时甚至能到一丈二三尺。这里的雪,一边在融化,一边又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这里是冰与雪的仙境,但所有的美都凄清冷寂,带着哀愁。雪国的雪虽装点着银装素裹的世界,美若仙境,却如它的冰冷洁白一样,始终温暖不起来。

三.流动之水与消融之雪——人物特征

小说中不同的自然环境孕育出了不同性格的主人公们。《桥》中的乡村是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其中的人物都淳朴善良,不染世俗。雪国是一个旅游度假胜地,体现了日本的艺伎文化。此般背景,那里的人都敏感而又小心翼翼。

(一)琴子与叶子

《桥》中与小林最早相识的女子便是琴子。琴子是一个内敛含蓄、温柔善良的姑娘。小林教她读书习字时,表面上虽不理会,心里实则非常欢喜。小林在印本上写了一个“爱”字后,她羞的脸都红了。琴子的含蓄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长大后的琴子依旧是温婉腼腆。小林常说她“老者安之,少者怀之”。她待人真诚善良,人人都喜欢她。在沙滩上捡河壳的孩子们,碰见在河边洗衣的琴子,都围拢来想帮琴姐提衣篮。琴子如静水般默默地流淌在自己的命运之河中。这样一个知书达理、聪明贤淑的女孩子,像水那样清澈、平和又灵动。废名在描写琴子时,没有过多的笔触直接描写,仅勾勒大致,有一种留白的感觉。这种自然的表达方式绘出了一幅女子安逸、平淡生活的画卷。它映衬着琴子的特征,让琴子这个人物温和地融入到小说中,如水般无形,却流淌不息,润泽万物。

叶子的出场伴随着雪夜暮景,莫名凄凉。初见之时,叶子的美就震撼了岛村,在岛村的叙事视角下,叶子的美不是明艳温暖的美,而是飘零凄清的美。她的声音亦空灵如雪,婉转却凄清,优美而悲伤。岛村与叶子每次的相处都很十分短暂,这也像极了叶子的一生,如雪花般绚丽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最终叶子葬身火海。蚕房失火了,房顶和墙壁都烧坍了,“人群啊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只见有个女子从上面掉落下来……从这二楼掉落到地面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却让人有足够的时间用肉眼清楚地捕捉到她落下时的样子。也许这落下时的奇怪样子,就像个玩偶的缘故吧,一看就晓得她已经不省人事。落下来没有发出声响。这地方净是水,没有扬起尘埃。正好落在刚蔓延开的火苗和死灰复燃的火苗中间。”[5]叶子的身体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势落下,如雪花飞舞飘零。一切如同幻影,她掉落的样子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反而显得自由了。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叶子的死亡像雪花般,轻柔无声,从空中飘零,于飘落时最美的绽放,于飘落中无声的走向寂灭。绽放最美的一瞬,留下绝美,然后消融。

(二)小林与岛村

小林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小林和老四是学堂里玩乐的领头人,老师不在的时候小林会调皮地给睡着的王毛儿用毛笔画胡子,“这时他瞥见王毛儿坐在那里打瞌睡,连忙对老四摇手,叫老四不要做声。他是去拿笔的,拿了笔,轻轻地走到毛兒面前,朝毛儿的嘴上画胡子。”[6]小林会和老四一起闹学,又一同带领小伙伴们到“家家坟”卷芭茅做喇叭。小林还会和同窗一起追蜻蜓看燕子。第一篇上卷描写了诸多小林童年时的乐事。儿时的小林活泼开朗,机灵好动。正如奔腾之水,有无尽的韧性与冲劲。

十年后回乡的小林已经不是“程小林之水壶”的那个小林了。“心境之推移,正同时间推移是一样,推移了而不向你打一个招呼。”[7]此时的他成熟了不少,时常沉在深思里。看着自然中的事物,他会思考“有多少地方,多少人物,与我同存在,而首先消灭于我?不,在我他们根本上就没有存在过。然而,倘若是我的相识,哪怕画图上的相识,我的梦灵也会牵进他来组成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梦——可以只是一棵树。”[8]如此哲思常伴此时的小林。青年小林思维活跃,身处自然之间时有感而发,总欲探寻事物的本质,如水般深沉,富有底蕴。

《雪国》中的男主人公岛村的三次雪国之旅,正是一整个季节的轮回。春去秋来冬又至,雪终是虚无的,隐喻着故事的结尾。雪一直映衬着岛村与驹子和叶子的感情线索。

第一次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雪崩危险期。无垠的嫩绿仿佛有着春的气息,万物即将复苏。初见时点点新绿从雪中探出头来,岛村的爱情好像即将要萌芽。第二次来到雪国,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那白茫茫的一片,漫山遍野的雪。此时的雪国,比初次来时,多了些寒意。主人公们再次相见时茫茫白雪覆盖大地,前路漫漫。这似乎也暗示了主人公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化。最后一次到雪国时,是秋末冬初,飞蛾产卵的季节。“对面县界上连绵的群山,在夕晖晚照下,已经披上了秋色,这一点淡绿反而给人一种死的感觉。”[9]飞蛾仿佛丧失了生机,只有在使劲敲打下才树叶似的飘落,半途才翩翩飞舞。适逢秋天,万物沉寂。唯有将死的飞蛾,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再肆意飞舞最后一次。秋虫垂死,夕晖晚照,故事也将走向尽头。岛村有妻室儿女,他对驹子和叶子的情感只是他人生旅途中美丽而意外的风景。这份感情如漫天飘舞之雪一般轻盈,悄然无声地来尘世间走这一遭,注定以消融为结局。雪本是冰冷的,但爱是温热的,爱之火遇上雪之冰,冰与火之歌,只虚幻的璀璨了一瞬。雪被温暖之时,亦是它融化消失之时。

四.归属之水与飘零之雪——禅宗追求

两部作品虽都美中有哀,却哀而不同。《桥》哀而不伤,禅宗追求充盈着诗情画意。“废名的人物都沉没在作者的自我里面,处处过着作者的生活。”[10]那里人们的生活简单豁达,小林追寻着佛学禅宗,就如作者参禅悟道。《雪国》以哀为美,把物哀美作为美的最高境界。这场爱是徒劳,雪的飘零象征了人的宿命,最终一切都将凋零,化为虚无。川端康成用带着哀伤的笔端,以走向寂灭来诠释自己的禅宗思想。

(一)流淌与寂灭

废名的小说《桥》以“桥”为题,其中自然有诸多关于“桥”的场景。小林小时候喜欢看木桥,可每次都只是站在桥头,四顾而返。桥在他记忆里是渡不过的。桥既是现实中连接河流两岸的桥,又是连通此岸与彼岸参禅悟道的桥。它象征着归属之桥,涅槃之桥。佛教中的此岸多是烦恼、不解、执迷;彼岸是洒脱、自由,重生。桥连接此岸与彼岸,就如同桥驾于河流之上。文中时时刻刻透着水的影子。桥下流水呜咽,桥是静的,水是动的。水虽静默不语,却陪伴着人们的生活,见证着小林少时的淘气,见证着小林与琴子的相遇,见证着小林的归来,见证着细竹的成长,见证着小林参悟人生。《桥》不侧重塑造性格鲜明人物形象,而是描写一种生活方式,表达一种生活态度。史家庄是一条真善美的人性之河。无论是小林、琴子、细竹还是史家奶奶、三哑叔,他们没有鲜明的特征,都如水般自然柔和。他们过着平淡的生活,却在平淡中参悟人生。这也正是禅宗中自然随缘的心境。上善若水任方圆,水虽无形,却利万物。水是来处,亦是归途。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惟有此种禅意如水般流淌,生生不息。

雪在《雪国》中的多次出现,也是剧情发展跌宕的见证。岛村每次造访雪国,均是以雪天为背景。在雪的映衬下,周遭仿佛冰天雪地,空寂辽阔;而女子也更显纯洁干净,温婉美丽。《雪国》的结局中,叶子露出拼命挣扎的神情,耷拉着她那临终时呆滞的脸。而驹子仿佛叶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暮景之镜”的叶子与“朝雪之镜”的驹子都隐藏于皑皑白雪。叶子之死,驹子之疯,一同消融在人们心中。雪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不仅仅只是一种自然物象,更是作品中人物的精神象征。“刺目、耀眼的白色象征虚无和孤寂,极容易消融的雪的世界也象征着超越现实的虚幻的美、美好的青春与生命的易碎、虚幻与无常,充满了川端文学世界特有的幻想的感觉、幽情的哀伤、玄妙的余韵。”[11]从季节更替带来的无常感,到自然之哀美,乃至男女恋情的哀感,生命中的美与爱最终皆为徒劳,只因生命本来就是一场虚无。

(二)隐逸色彩与虚无色彩

童年小林喜欢去家家坟,还坐在坟头。他联想月是天上的坟,船是海上的坟,看到梦中的美人,也会最终联想到死。坟是《桥》中一处独特的风景。无论是废名还是小林,他们都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死生是执着‘形来的。心则无所谓生死了。”[12]所谓向死而生,便如律动之水。若以生为起点,死为终点,水的奔腾是奔着死亡而去。但正是向死流淌的湍流,才为水带来了滚滚波涛的生机。顿悟人生,才晓自由;通晓自由,方知虚实之境。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梦中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却又如此清晰。梦的虚实之境,也颇具禅味。“可是这个世界——梦——可以只是一棵树。”“没有梦则是什么一个光景?……”小林有许多关于梦的沉思。离开了十年的小林回到史家庄想:“史家庄呵,我是怎样的与你相识。”初回故乡的他,经过了十年时间的隔膜,印象与记忆已然模糊不清。此刻真实地站在史家庄的大地上,十年恍然如梦。“禅宗所追求的是要在日常生活与现实生命中动态地把握住超越的佛心佛性与内在的本心本性的终极合一。”[13]梦就是现实世界与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梦为虚,现世为实,梦虽美,却不会实现。唯有回归现实,方能体会人生,悟得合内外之道。许多梦境不过是心境罢了,只有品味过人生百态,才能心中豁达,看物通透。梦之禅意,虚实结合,如水之空灵。

《桥》是诗化小说,也是散文化小说,它独具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情调,如人间仙境,如世外桃源。这种出世情怀暗含于山川美景之中,却又被朝夕之间村民们生活的烟火气息迅速拉回。在现实生活中走一遭,才能洞见人生之究竟。废名顿悟的禅之真谛带有隐逸色彩。出世,不执迷于现世之死生,而后心中通达,获得自由;入世,不流连于虚幻世界的美好,脚踏实地,回归现实,追求出世与入世的结合。

从富士山到北海道,均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雪不仅是日本旅游胜地的风景线,更是日本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意象。白在日本的文学意识中象征美神的圣洁。雪是素净纯洁的白色,美丽单纯,但却极易消融,暗示着生命之凋零。这与日本文学创作中崇尚的“物哀美”不谋而合。“物哀”包含着对世相悲哀的共鸣。日本艺术家非常看重“物之哀”的传统,认为凄凉的美更能打动人心。浪漫的物哀、幽玄的空寂和风雅的困寂想通于雪之中,雪透露出虚无的禅意。雪无归处,转瞬即逝,难以长久。它象征着徒劳,既是美的徒劳、爱的徒劳,也是生命的徒劳。

川端康成基于禅宗思想和佛教思想中的“虚无”观念而力图在小说中建构一种人生形式——“生命的徒劳”。川端笔下的两个雪国少女驹子和叶子,分别是美而纯洁的形体和美而悲戚的声音的化身。她们均随着大火中雪的消融,淡出了岛村的生命。驹子逃不过为生活而生活、为爱而爱的悲哀。雪花的融化象征着生命的结束,叶子的死如同雪花归于大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川端康成以死为美、自我终结的禅宗追求,透露出浓厚的虚无色彩。在他禅宗意识中,生是有限的美,死乃无限的生,生是虚无的,唯有死是永恒的。飘零之雪融于雪国,叶子超脱身归天地,凄清却唯美。北风劲厉雪亦寒,雪是冰冷虚无的,可看却不可碰。自它飘扬之时起,踏上的便是自我终结之路。

五.结语

《桥》和《雪国》都是注重营造意境之美的作品,它们分别以水和雪的禅宗意向贯穿全文。水与雪展现着风格各异的美,也暗含着作者对禅宗的不同追求。水是灵动的,虽无形,却循环流淌,是以不朽,不灭,生生不息。正如废名笔下超越苦难,走向极乐的彻悟与达观和富有隐逸色彩的禅意追求。雪虽極美,却冰冷虚无的,消融凋零,是以转瞬即逝,走向寂灭。这是川端康成物哀美的价值取向和带有虚无色彩的禅意追求。

参考文献

[1]废名.废名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吴晓东.镜花水月的世界——废名桥的诗学研读[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3

[3](日)川端康成.雪国.叶渭渠、唐月梅译[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

[4]温如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郭济访.梦的真实与美——废名[M].哈尔滨: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6]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7]陈建军.编注废名年谱[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8]张韶闻.唯美·淳朴·忧郁——雪国与边城之景观描写比较[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9]刘龙.川端康成小说美学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

[10]史宗艳.日本新感觉派与中国新感觉派的比较[D].长春:吉林大学,硕士论文,2008

注 释

[1]胡竹峰:《民国的腔调》,河南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166页.

[2]废名:《冯文炳选集·五祖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

[3]陈建军:《废名的童年记忆》,《名作欣赏》,2009,6,第71页.

[4]废名:《竹林的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1版,第184页.

[5]川端康成:《雪国》,叶渭渠、唐月梅译,海南出版社,2013年,第117页.

[6]废名:《竹林的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1版,第193页.

[7]废名:《竹林的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1版,第247页.

[8]废名:《竹林的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1版,第248页.

[9]川端康成:《雪国》,叶渭渠、唐月梅译,海南出版社,2013年,第58页.

[10]朱光潜:《评<桥>》,《文学杂志》1卷第3期.

[11]龚丽娟:《和谐·诗意·虚无——东方文化生态视野中沈从文与川端康成美学理想之比较》,广西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31页.

[12]废名:《废名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1865页.

[13]马苏娜:《简析禅宗思想对废名小说<桥>的参透》,《文学界》,2010年.

(作者介绍:孙琳子,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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