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之交

梁柱生

武称出生在一个小山村，一心想跳出农门，可高考时却鬼使神差考上了农业大学。他以为毕业后可以进农科所工作，这样就能留在城里，可农科所哪是那么好进的，最终失败而归。

武称实在不想回老家种地，就留在城里找工作。可他学的专业城里很多单位都用不上，工作很难找。后来一家汽车修理厂收留了他，让他在办公室负责接待工作。

汽修厂有个大客户叫平安运输公司，令武称惊讶的是，公司经理安平竟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安平从技校陶瓷专业毕业后，因为喜欢开车，就买了辆卡车搞运输，很快发了。几年下来，他办了个运输公司，现有卡车十几辆。

安平知道武称来自乡下后，很快跟他聊到了一起。说起来，安平的爷爷就是从武称的家乡走出来的，安平虽然在城里长大，却十分向往乡村生活，幾乎每个周末都要跟驴友去爬山宿营野炊，感受乡村生活。

安平虽是老板，但为人随和，毫无架子，每次车子出了毛病，都是他亲自开过来修。在修理工忙活时，他就跟武称闲聊，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安平劝武称回老家发展，因为不少城里人到乡下承包土地搞种养殖都发了，武称生于乡村，熟悉乡村，学的又是农业，更应回家乡发家致富才是。

武称苦笑：“要是乡村那么容易发财，农民个个成了大款，中国早跨进发达国家行列了。”

安平说：“是缺乏资金吗？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武称摇摇头。他的老家红石村土地贫瘠，种植一直是弱项，村民们只好外出打工挣钱。

安平说：“种植不行搞养殖呀，养猪养鸡什么的。”

武称笑了：“你当猪和鸡不吃东西？地里不长东西，只好花钱买，钱从哪儿来？”安平说：“我可以借给你。”

武称不置可否地笑笑，这种随意说说的话他听得多了，城里人呐，都以为搞养殖像养宠物那么简单。

安平的话显然是说着玩的，半年没见动静，也没见他再提起，不过武称也没在意。大概因为夸下海口，安平不好意思见武称，就再没到汽修厂来过，有卡车坏了，也是司机开来修。武称给安平打电话，安平的语气里透着尴尬。尴尬过后，他说这些日子有些忙，没过来看望老朋友，非常抱歉。

武称决定抽空到平安公司去一趟，叫安平不要把随口说的许诺放在心上，他不是一个较真的人，也根本不想搞养殖。

这天，武称请了假，正要到平安公司去，却接到安平打来的电话：“你在汽修厂等我，我马上开车过来。”

十几分钟后，武称听到外面响起喇叭声，出来一看，是一辆装满琉璃瓦的卡车，开车的正是安平。武称走过去，发现安平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

“你怎么今天亲自开车了？”武称问。

安平说：“这车琉璃瓦是你们村委会买的，所以我开车，想顺便到你老家去看看。上来吧，你也正好回趟家，看看父母。”

三个钟头后，卡车开到了村委会。工人卸货时，两人到了武称家。武称父母看到儿子，喜出望外。武称向他们介绍了安平，父母就要杀鸡宰鸭招待他，安平说：“千万别，我在城里大鱼大肉吃腻了，下乡就想吃个无公害蔬菜，要是能吃上野菜，最好！”

武称爹说：“又不是旧社会，吃啥野菜呀，莫给新农村抹黑！”武称说城里人兴吃这个，父母这才半信半疑地去扯野菜。用野菜待客，他们还是头一遭，说出去要笑死人。

武称陪安平到附近转悠，安平细细察看后说：“这里水源充足，可以养鱼。我帮你挖口鱼塘，出钱买鱼苗，你回来养鱼，赚了是你的，亏了算我的！”

“这怎么行？”武称很感动。

“兄弟，打工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是你创业的时候了！你是农大毕业，学过水产养殖，正好！”

“可挖鱼塘很麻烦的。”

“这个你别管，我用机械挖，保证一个月把鱼塘挖好，把水蓄满，你回来发挥所学的知识就是了。”

这么一说，武称有些心动了。吃饭时，安平把这打算一说，武称的父母也很高兴。武称爹说：“我早就想养鱼了，可就是没有水塘，这下可圆了我的养鱼梦！称儿，到时你回来，咱爷儿俩一块儿养！”

回到汽修厂的第二天，武称接到父亲从村委会打来的电话：“安总这人真够义气，说挖就挖。那挖掘机可厉害了，挖一爪，胜过人工挖半天！”

一个月后，武家旁边就有了一口大鱼塘，蓄满水后，就像一面巨型镜子。安平给武称十万块钱做启动资金，武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武称回到家，看到鱼塘非常漂亮，挖出来的泥巴也清除掉了，显得很整洁。他决定搞立体养殖：塘边养猪、鸡，塘面养鸭、鹅，塘里养草鱼、鲢鱼、罗非鱼。

父母也来帮忙了，负责岸上，武称负责水里。为了防止天气闷热出现翻塘现象，武称还购来增氧机，装到水塘里，鱼儿一浮头，他就开机增氧。全家人齐上阵，到年底一算，纯赚十五万，相当于在城里打三年工！

武称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切身感到当初安平劝自己回乡创业的路子走对了。武称打电话请安平来钓鱼，顺便叙叙旧，同时把那十万块钱还给他。

安平驱车前来，跟上次相比，气色好了许多。他还带来了渔具，两个好朋友一起到塘边钓鱼。把鱼竿插稳，武称掏出十万块钱还给安平，谁知安平不但不要，还从手提包里拿出几沓钱拍到武称手里：“这是我借你的三十万，现在还你！”

这是从何说起？武称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平笑笑：“你还记得我运琉璃瓦时的样子吧，很憔悴，对不对？”

他告诉武称，那时他公司的运输卡车出了事故，为了赔偿，他拿出所有的积蓄，还把小轿车也卖了，仍差三十万，怎么办？可他实在舍不得卡车，因为那是他的挣钱工具，卖了还怎么挣钱？所以，他只好到处借钱……武称打断他：“你公司出了事，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也没用，所以就没跟你说。”安平继续说，“可借钱要还利息，不划算，直到来到你家后，我才豁然开朗，时来运转！原来你家是个聚宝盆呐！”

武称更诧异了。这时鱼儿上钩了，两人连忙收竿，之后又装鱼饵，把钓钩抛到水里。武称说：“安平，你越说我越糊涂！”

“还不明白？”安平笑道，“其实挖鱼塘啊，既是帮你，也是帮我。”

武称细细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安平从塘埂上揪起一坨泥巴问：“这是什么？”“白墡泥。”

安平点点头：“白墡泥学名是高岭土，肥力不行，却是烧制唐三彩的原料，不易找到。县陶瓷厂把本地的高岭土用完后，为了维持生产，只好到外地高价买，他们不知道，其实这里就有！所以，我把挖塘挖出来的高岭土全部运去卖给陶瓷厂，五十块钱一吨，共卖了八千吨，去掉运输成本得款四十万。地是你家的，钱也该给你家，十万块钱帮你搞了养殖，三十万块帮我渡过了难关，现在还你了！”

武称觉得自己如听天方夜谭一般。安平继续说：“但我不能提前把这个宝贝告诉你，我怕你光卖泥土不搞养殖。高岭土是不可再生资源，卖完了也就没了，养殖却可以持续发展，做大做强。”

武称又问：“可你怎么认识高岭土？”

“你忘啦，因为我念技校时学的就是陶瓷专业啊！”安平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