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高
过小满节令 麦子们就像趟过河的士卒
铠甲被太阳磨得锃亮 光芒汇成波涛
它们等着最后的冲锋 然后被锤打
一一提着脑袋进入命运的口袋
每年麦收之后 我的胳膊上脸上都会留下
麦芒刺的血痂 仿佛那些解甲归田的麦子
在我这个不合格的农民身上找到出口
已经与麦收相遇四十几次 一想到三夏大忙
心里立马恐慌焦躁
现在麦收在即 我的笔吐不出半截诗句
每写出一个字 就像焦躁的麦田里
炸出一颗麦粒
在花海
天辽远空阔得像一颗善心
必须怀抱石头才能坚硬起来
才能逼出柔软 疏松
这些植株 在夺目的光里闪光
它们深谙摄魂术
就像春风精心培育的红豆
贴在岁月胸口 长成朱砂痣
风过处妩媚飞扬 生生让人心疼
身陷花海
聚集诗人所有的笔都无法制成桨片
任由诗情的浪潮掀翻舟船
在月季园 活着 只能有一种方式救赎
爱 像花一样把爱撒向人间
钢笔
这年头 写字的人都用水笔
一支水笔从纸上起步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墨汁
也就走完了一生
一个执着怀旧的人
我习惯用钢笔书写
像一个跑马拉松的人
中途停下来喝口水 喘口气
像筋疲力尽之后停下来打打牙祭
再重新精神饱满地开始
替我在纸上留下湿润奋斗的痕迹
任由苍茫时光反复抚摸
笔管在墨水瓶里吸水
像年少的自己回到乡下
一头趴进老井 咕咚咕咚牛饮饥渴
更像我瘦弱的童年被饥饿喊醒
在村边的豌豆地里摘一把豌豆充饥
手握笔管
就是抱紧历经沧桑的自己
在清白的世上留下清晰的足迹
这一场花事,你无法置身其外
身陷风暴核心
被辽阔无边的花事淹没
一场雪落在春天的底部
把浓碧漂洗得更加透彻
一些红擦亮眼眸
推开栅栏更深地潜入人心
像婴孩点动手指
一下一下拨动柔软的弦
像我们在夜晚打开灯光
一些花在雨里张开怀抱
在旧尘里掩埋往事
直到被黎明的砂纸反复摩擦才打开笑靥
斑斓 像豹纹镶嵌于春天饱满的腰身
晃动水天一色的波光
十万亩江山开始抬首 吐故纳新
一些月季站立街头微笑
她们去年迎来的路人
今后还将遇见 恍如故人
在尘世 我亦有花木之意
总想掏出那深藏内心的美
像低调的月季一样默不作声
而事实是 一个人在命运的打谷场上
根本无法掌握自己 就像扬起的谷粒
旋转摇摆 飘浮起落
在春天里 我更像一个骨折的病人
在花廊里漫步 时不时打个趔趄
實属无意而为
一个心存善念的人
和春天一起浮沉
在夜晚打开河流
在夜晚打开河流
让它在戈壁上马匹一样狂奔
给风 给自己装上结实的铁掌
推开石块 沙砾 阻碍的堡垒
在夜晚打开河流
像天空在黑暗里打开银河
星光堆积 鱼儿睁圆眼睛 萤火虫点亮灯笼
这荒原般的寂静发出骨头的光芒
在夜晚打开河流
让他奔涌
就算跌倒了还有路过的风把他扶起
在夜晚打开河流
让水流一遍遍冲刷喧嚣
揉搓思想尖锐的棱角
直到处变不惊 圆润如狐狸的棕皮
这苍凉的人世啊
大雪覆盖下的原野一条小溪静静流淌
像柔软的心被温热的毛巾热敷
伤口被洁白棉纱覆盖
在夜晚打开河流 泪水卡在喉咙
咸乎乎的结晶给黑夜楔进钢钉
黎明留下了奔跑的身影
人世的上游荡漾着烟火古旧人心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