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生命 尊重死亡

文/秦晓威 张天虹

我相信除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以外，作为医护工作者，我们这个行业应该是见证死亡最多的群体了。从实习开始，我们就经常看到生命的逝去，这些是哪怕科技再进步，医学再昌明，也无法避免的自然现象。尽管没人能够逃避的了死亡，但是让中国人坦然面对死亡这个禁忌，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面对死亡还是拒绝死亡？

在纪录片《人间世》的故事里，76 岁的范祖祥是一位脑梗患者，他已经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四年。一年到头，他的食物只有一种胃肠营养液。每天家人们的探视时间只有1 小时，另外23 小时里，他都在病床上熬着。

“他和死亡的差别仅仅是还有心跳。但家属不愿放弃。为了延长生命，只能给患者全身插满各种导管。实际上对患者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可言，除了心跳，只剩下靠药物支持。作为医生，我们感到束手无策，因为不能帮助患者再做什么了。”我们经常能遇到这样的病人，他们奄奄一息地活着，而子女们也在痛苦地尽孝。双方都在煎熬，没人可以解脱。

但我也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家庭，一位老人在进入脑死亡之后，作为负责医生，我依照程序询问家属是否继续插管维持，尽管他的家人们同样看起来非常痛苦，但是他们竟然一致选择了不继续，让生命顺其自然。这不禁让我有些惊讶，后来偶然间的一个机会，我和他的女儿聊天得知了这样一个故事。

“我爸爸是个军人，在我们家一直都是雷厉风行，我小的时候对我父亲的印象永远就是大嗓门，笑起来声音也很大，他很挺拔，走路很快，总是把家里的被子叠成豆腐块。我们家一直都是他作主，不管是我妈还是我们几个孩子，全都听他的。他让我觉得身后一直有坚强的后盾，很踏实的感觉。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得尊重他面对死亡的选择。”他的女儿表示，在老人还清醒的时候曾经跟家人交代过这些问题，“他希望自己能够有尊严地活着，也有尊严地死去。我父亲曾去看一个他患了重病的战友，对方已经瘫痪在床，不能说话意识也几乎不清醒了，我父亲说，看着往日鲜活坚强硬朗的战友变成现在这样需要别人喂饭，需要别人擦身甚至照顾大小便，他只是一个勉强毫无尊严地维持生存的人，实在觉得心里难过，所以父亲要求我们，如果面临这样的情况，不管外人如何看待，都一定不能让他这么难堪地维持没有质量的生命。所以无论我们多难过，都愿意尊重我的父亲，他一辈子都在我们的尊重中活着，死亡也应该尊重他。”听到这，我不禁有些感动，不仅感动于老人对于死亡的坦然，同时感动于他的子女家人们对于生命消逝的尊重。

生是偶然，而死是必然

《西藏生死书》说：我们是一个没有死亡准备的民族。

曾经有一个已经90 岁的高龄患者到我们医院来做检查，一系列检查过后确诊为喉癌晚期。主治医生负责地实话实说：“可能维持不了多久。”老人的家人立即火冒三丈，要打当时的主治医生，而他的理由是，医生说话“不吉利”。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死亡一直都是非常忌讳的字眼。

北京大学医学院王一方教授曾经讲过一个他自己的遭遇：一位高级干部，喜好喝酒，一喝就两瓶茅台，犯了两回病都被抢救回来了。第三次犯病，没救回来，死了。其儿子不依不饶，找医生大闹：“他怎么会死呢？我从没想过我爸会死。”王一方说：“你怎么会从没想过你爸会死呢？不管你爸是谁，你都应该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

为什么我们不能坦然地讨论死亡，也不能坦然地面对死亡？

“死亡”从来不是可怕的令人厌恶的词汇，它是自然而然的过程，生命值得被人尊敬，死亡也是，它从不可耻。面对死亡，我们反而更容易了解生命的意义。而讨论死亡的意义，就是让我们鼓足勇气去面对这个话题：当它来临时，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对待？只有尊重死亡，我们才会懂得尊重生命。死者得以善终，生者得以安慰。

不可或缺的死亡教育

2020 年2 月24 日，湖 北十堰张湾区，社区志愿者上门排查时发现，71 岁老人谭某华在家中死亡，屋内还有一名五六岁的男孩。志愿者问小男孩：“为什么不出去？”小男孩回答到：“爷爷说外面有病毒，不能出去……”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的孩子，是否明确的知道他的爷爷是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不是睡着了，他是否知道爷爷再也不能醒过来，而这样的经历是否会对这个孩子产生严重的心理影响，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

白岩松说：“中国人讨论死亡的时候简直是小学生，因为中国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教育。”是的，中国人所忌讳的死亡话题从来没有被认真的放入教育体系当中，所有人都以为等长大了进入社会了自然而然就会理解死亡的意义，但是进入社会又应该让谁来教会我们死亡的意义呢？

其实，“死亡教育”这堂课早已经成为很多欧美国家的人生必修课，他们采用故事绘本的形式让未曾面对死亡的孩子们理解人生的必经过程和人生的真谛：要正确面对亲人死亡，懂得珍惜每天拥有的快乐时光。

最后，想把《汤姆外公去世了》中的一段话送给新闻里那个独自面对爷爷死亡的小男孩。

“人们往棺材上放鲜花。马克和我一起在墓地边栽了一株玫瑰，那是外公最喜欢的。我小声地对外公说：‘玫瑰栽在你身边，肯定会长得很好！’很快，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植物吐出了绿芽。我们经常想起外公，但已经不再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