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流动的庆典”

菊子

毕业舞会在美国高中里是非常隆重的。犹太男孩女孩13岁时有成年礼，天主教学生13岁有坚信礼，有些女孩子还要庆祝“甜蜜的16岁”，但都只限于某些特定人群，只有高中毕业最普遍，无论宗教，也无关种族。

美国开始抗疫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新时尚。如果你在路上看见警车、消防车整整齐齐地列队开过一家住户门口，并且齐声鸣笛时，放心，他们不是要捉拿坏蛋，也不是来救火，而是应这家父母的要求，专为这里的小朋友而来——庆祝他们的生日。

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的扉页上，用这样的词句向巴黎致敬：“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我们已经与新冠肺炎疫情抗争了3个多月的时间，我所在的波士顿，疫情虽然缓和，却远远没有结束。然而，想到周围发生的几场庆祝活动，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海明威那极富感染力的致辞，因为我在这混乱紧张的氛围中，看到的是绽放的生命的活力和战斗力。

生日快乐

今年3月，我们在家庆祝过两次生日。我们当时还没有进行打持久战的部署，不然，我也会照抄美国各地过生日的剧本——生日那天，请警察局的警察们开车前来，鸣笛并唱《生日快乐歌》。

原来，美国开始抗疫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新时尚。如果你在路上看见警车、消防车整整齐齐地列队开过一家住户门口，并且齐声鸣笛时，放心，他们不是要捉拿坏蛋，而是应这家父母的要求，专为这里的某个小男孩、小女孩而来，来庆祝他们的生日。

我们是良民，和警察打交道不多，开车超速、注册过期吃过几回罚单，当然，也使用过他们的服务。孩子两岁的时候，要把婴儿安全座椅换成儿童安全座椅，我怕自己装不好，每个星期六上午，警察局专门对外开放，免费为居民安装儿童车座，我就挑那个时间去了。警察叔叔熟练地几分钟搞定，后来几年开车带着孩子，心里都觉得安全踏实。

有一次孩子在洗澡時摸到了爸爸忘在浴缸边上的剃须刀，把嘴唇割破了，吓得我赶紧拨911，等警察、消防员和急救车几分钟内赶到时，我已经知道孩子只是嘴唇割破，他们于是原路返回。我羞愧万分，而他们却如释重负地说：“我们很高兴孩子没事，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你们。”

家里有小朋友的人，都知道生日对小孩子的意义。有些家庭嫌一年太长，连半岁生日都过。离生日还有几个星期，父母就要订好庆祝场地和节目，然后开始邀请小朋友。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年份，小朋友们还是照旧长大。只是，他们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庆祝生日。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现在，美国已经到处都有警察叔叔帮助孩子们庆祝生日的故事。

复活节快乐

Nextdoor是美国邻居们之间使用的一个软件，是实名制，每个加入的人还要标出自己的街道，需要几个邻居认证。加入之后，邻居们互通有无，也开诚布公地讨论一些大家都关心的问题。4月初，Nextdoor贴出了一条安民告示：“你听到警车和消防车拉警报了吗？不要害怕！这是复活节兔子和它自己的车队。下次再听见警车和消防车警笛声时，外面瞅一眼。你可能会发现坐在敞篷车中的大兔子，护送它的是我们的紧急反应人员。”

今年的复活节是在4月12日。正常年份，就像中国孩子过年得红包一样，复活节的早晨，孩子们要四处寻找藏在房子里和院子里的复活节篮子，篮子里是鸡蛋和糖果。许多家庭用染料装饰煮鸡蛋的外壳，或者去商店买现成的塑料鸡蛋，里面装上糖果，再在院子和家里到处搜寻复活节彩蛋。这一天，女孩子还会穿上五颜六色的复活节连衣裙，这个女孩子，可以是包在襁褓中的小女婴，也可以是大女孩，甚至可以是妈妈甚至老奶奶。因为季节的原因，复活节的裙子都是五彩缤纷的花花朵朵，就是迎接春天的打扮。

孩子们小的时候，几家邻居组织过复活节彩蛋狩猎活动。各家分头去藏蛋，有埋在地里的，有撒在草地上的，也有挂在树枝上的。娃娃们提着小兔篮子，捡来捡去就装满了。好心的妈妈们，看见自己家孩子捡多了，还会轻轻地提醒：等等，让别的小朋友捡。

通常，复活节前这个星期五（Good Friday），学校也是放假的，但大部分公司不放。我们这些离波士顿近一些的城镇的孩子们，就在院子里看着复活节小白兔乘着汽车走街串巷。

北部的缅因州，州长宣布兔子是复活节提供关键服务（essentialbusiness）的表演者，可以上岗：“我认识到复活节兔子等又友好又有魔力的生灵，对于缅因州儿童的健康和幸福至关重要，今天，我宣布它们是提供关键服务的表演者。愿它们在这个困难时期为缅因州的儿童和家庭带来希望和幸福。”

成长的年轮

2020届高中毕业生的经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奇特。按往年的规律，他们于2019年11月1日递上早行动（Early Action）、早申请（ Early Decision），幸运被心仪的学校录取的话，12月中旬就解放了。

1. 参加毕业舞会，就要提前准备晚礼服。有女儿的人家，早早就打听好了，在哪里能够买到漂亮的晚礼服。还要留心不能跟周围的同学重样。另外还要安排专人做头发、化妆，算是以后女儿出嫁的演习吧。2. 麻州的富兰克林镇，12岁的男孩，惊奇地看着一队警车开到家门口，喜出望外。3. 老师们的汽车大篷车队，取代了毕业舞会、毕业典礼、毕业派对，这全新的仪式，庆祝着这群孩子的青春和成长。病毒肆虐、全球停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在顽强地快乐地成长，没什么能阻挡住他们奔放的青春。

没有进入中意的学校的，就继续申请，1月1日之前，把所有正常申请（RegularDecision）的学校申请递上。1月1日以后，大势已定，除了个别意外，大部分人也就是坐等了。结果我们等来了新冠肺炎疫情。

录取生校访取消了。3月，正常申请的结果纷纷发布，一般学生都有多项选择。三四月份，学校往往请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和家长到校园来访问，有的学校甚至还出机票邀请他们特别想要的学生。今年都免了。

毕业舞会也取消了。毕业舞会在美国高中里是非常隆重的。犹太男孩女孩13岁时有成年礼，天主教学生13岁有坚信礼，有些女孩子还要庆祝“甜蜜的16岁”，但都只限于某些特定人群，只有高中毕业最普遍，无论宗教，也无关种族。当然，像任何仪式一样，这里有很多虚荣和势利的成分，甚至有阶级、阶层和种族的成分，是学生家庭出身、经济状况、文化背景、学生成绩、容貌、受欢迎程度等各种综合因素的大比拼，普通孩子尤其是亚洲孩子，多多少少总是有些紧张的。

大学申请交上去后，男孩女孩就在琢磨参加不参加毕业舞会，和谁一起去，怎么向谁提出建议，等等。有些男孩女孩已经在约会，那也要有个小小的仪式，男孩当众向女孩发出邀请，周围有一帮朋友捧场，是很传统的满足女孩子虚荣的仪式。没有约会对象的，也可以请一个普通朋友一同前往，或者干脆不请特定的某一个人，一群男生或者一群女生一同前往，也能开心热闹一晚上。

决定要去了，就要开始买衣服了。有女儿的人家，早早就打听好了在哪里能够买到漂亮的晚礼服，还要留心不能跟周围同学重样。另外还要安排专人做头发、化妆，算是以后女儿出嫁的演习吧。男孩子这里也不简单。这之前男孩有什么活动，常常是借老爸的西装，或者买一套便宜西装凑合凑合，毕业舞会这一天晚上却最好是租西服，因为需要的不光是一套西服，还要配套的衬衣、袖扣、领带、皮鞋……

都準备好了，出发之前，要有个舞会前派对（Pre-Prom Party）。事先各自约好拍照的地方，有的是在某个同学家，有的是在公园草地，5月间哪里都是景致，配得上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

有些学生可能会选择不参加毕业舞会，但大家都不会错过毕业典礼。我们镇上的毕业典礼都是安排在星期五。第一次没留心，发现堵车堵得厉害，都是赶着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家庭，汽车上挂着气球，贴着各种各样夸张自豪的标语。典礼上，毕业生排着队入场，走到主席台前时还要走正步，为此还要提前专门练习几次。荣誉致辞生会上台发言，这个荣誉致辞生必定是全年级的学霸，是事先在全毕业年级经过“竞选”产生的，一帮自觉成绩好、而且全面优秀的学生提交一篇发言稿，有关部门再从所有候选文章中选出一篇。

没有被选上也没有关系，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上台去领自己的毕业证书。排名是按字母顺序排的，所以排在后面的华裔学生往往比较多——华人姓中X、Y、Z开头的比较多，外国人就很少，这一点上并不是故意“歧视”华人。

毕业典礼之后，很多人家是要开派对的。有的是家长主持，几家联络好，协调好时间，毕业生们可以从一家串到另一家，和成年人一夜去很多家喝酒——跳酒吧（bar hopping）一样，他们也可以跳派对（party hopping）。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也来，给毕业生们封个红包，毕竟秋天一来，这些学生们就要去独立生活了。

也有的学生比较独立，自己找地方另开大派对。麻州比较高大上的去处是鳕鱼角或者玛莎的葡萄园。不过，前些年北部某州有学生毕业派对非法喝酒吸毒出事，于是我们镇高中采取了比较保守的方式，毕业典礼那天晚上在高中举行通宵派对，低年级家长们志愿服务，再请外面一些娱乐团体前来助阵，学校里隆重装饰起来，也是一大盛事。我年年参加志愿服务，从装饰餐厅、楼道，到负责活动、注册签到、跑腿存包，我都干过。

今年我们是毕业班家长，不用志愿服务了，本来是可以坐享其成的。说实话吧，不让我们服务，不是让我们休息，而是让我们回避，是为了照顾毕业生。想想看，孩子们正要开心玩儿呢，一眼看到爸或妈也在那儿，多扫兴。

我一直宅家，但为了迎接学校游行车队，我溜出门去买了几只气球。一只是毕业舞会用，一只是毕业典礼用，一只是毕业派对用，还有一只没啥用——就是说这家有人毕业了，我们高兴。

于是，你也可以理解，当游行车队经过我们家门口时，我们为什么那么兴奋。警车开道，老师们一路开过，经过我们家门口时轻按一下喇叭，兴奋地冲着我们呼喊致意。老师们说：我们想你们;毕业班的学生们说：老师，谢谢你们。

星期五这天还下着阴冷的春雨，星期六就艳阳高照了，很多高中生尤其是有毕业生的人家，早早地搬出毛毯、沙滩椅，在门前等候着游行车队。有的女生穿上了自己漂亮的毕业舞会晚礼服，袅袅婷婷地站在路边迎候着车队。也有的学生自豪地在门前拉起了横幅，显摆自己秋天要上的那所大学。

老师们的汽车大篷车队，取代了毕业舞会、毕业典礼、毕业派对，这全新的仪式，庆祝着这群孩子的青春和成长。病毒肆虐、全球停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在顽强地快乐地成长，没什么能阻挡住他们奔放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