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年
姑苏人吃面,南宋庄季裕在《鸡肋编》中说:“建炎之后,江、浙、湘、湖、闽、广西北流寓之人遍满。”金兵入侵,宋室南迁使得江南人口急剧增多,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必然会使原地域文化发生变异,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一日三餐的改变了。大量“饭面”的北方人到来使得面粉的需求变得空前高涨,“绍兴初,麦一斛至万二千钱,农获其利倍于种稻”,官府也出台了鼓励政策“佃户输租,只有秋课,而种麦之利,独归客户”。苏州人长期以来形成的“方为糕,圆为团,扁为饼,尖为粽”的食法,从此不但多出了一种“面条”的食法,并对古老的“索饼”“汤饼”“馎饦”赋予了新的形式。南宋年间,昆山的“药棋面”已天下闻名。成书于南宋淳祐十一年(1251年)的《玉峰志》载:“药棋面,细仅一分,其薄如纸,可为远方馈,虽都人、朝贵亦争致之。”将面条脱水成干,耐保存,易携带,可运到远方,寻常的食物改良为馈赠礼品,这是苏州人对面食发展的贡献。
一碗光面,雅称“阳春”,阳春之下难有白雪,无白雪遮掩,面自然就光了。俗呼“飞浇面”,意为浇头飞掉了,一碗鱼面,叫“本色”,“熊掌,我所欲也,鱼,亦我所欲也”,读过孟子,此乃读书人之本色,故鱼面便为“本色”了。幽默风趣,细细领会处,往往忍俊不禁。面馆专属用语在朱枫隐《饕餮家言》中的《苏州面馆中之花色》里还有:“苏州面馆中,多专卖面,……然即仅一面,其花色已甚多,如肉面曰‘带面,鱼面曰‘本色,鸡面曰‘壮鸡。肉面之中,又分瘦者曰‘五花,肥者曰‘硬膘,亦曰‘大精头,纯瘦者曰‘去皮,曰‘蹄髈,曰‘爪尖;又有曰‘小肉者,惟夏天卖之。鱼面中,又分曰‘肚裆,曰‘头尾,曰‘头爿,曰‘漶水,即鱼鬣也,曰‘卷菜。总名鱼肉等佐面之物,曰‘浇头,双浇者曰‘二鲜,三浇者曰‘三鲜,鱼肉双浇曰‘红二鲜,鸡肉双浇曰‘白二鲜。鳝丝面、白汤面亦惟暑天有之,鳝丝面中又有名‘鳝背者。面之总名曰‘大面,曰‘中面,中面比大面价稍廉,而面与浇俱轻;又有名‘轻面者,则轻其面而加其浇,惟价则不减。大面之中,又分曰‘硬面,曰‘烂面。其无浇者曰‘光面,光面又曰‘免浇。如冬月之中,恐其浇不热,可令其置于面底,名曰‘底浇。暑月中嫌汤过热,可吃‘拌面。拌面又分曰‘冷拌,曰‘热拌,曰‘鳝卤拌,曰‘肉卤拌;又有名‘素拌者,则以酱、麻、糟三油拌之,更觉清香可口。喜辣者可加以辣油,名曰‘加辣。其素面亦惟暑月有之,大抵以卤汁面筋为浇,亦有用蘑菇者,则价较昂。卤鸭面亦惟暑月有之,价亦甚昂。面上有喜用葱者,曰‘重青,如不喜用葱,则曰‘免青。二鲜面又名曰‘鸳鸯,大面曰‘大鸳鸯,中面曰‘小鸳鸯。凡此种种名色,如外路人来此,耳听跑堂口中之所唤,其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者几希。”
一碗面,影響深远。民国十七年(1928年)出版的《杭俗遗风》中记录了在清道光、同治年间杭州的习俗。在“苏州馆”的条目写道:“苏州馆店所卖之面,细而且软。有火鸡、三鲜、焖肉、羊肉臊子、卤子等,每碗廿一、廿八、三四十文不等,惟炒面每大盘八十四文,亦卖各小吃并酒、点心、春饼等,均全此为荤面店。尤有素面店,专卖清汤素面与菜花拗面,六八文起价,如上斤则用铜锅,名‘铜锅大面,并卖羊肉馒头、羊肉汤包,再三四月间,添卖五香鳝鱼,小菜面汤亦各二文。”说明150多年前,苏州的一碗面就已经走到杭州了。
寓乐于吃,寓文于食,在吃中领受到生存的乐趣,这是一种精神享受。这种享受的理念与钱多钱少没有直接的关联,有钱的不一定能领会到这样的享受,懂得这样享受,并不需要太多的耗费,苏州人的一碗面,是一个很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