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
我很害怕。
有人要来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并不太确定,但愿我的感觉是错的,我向上帝祈祷。我走进教堂,祈祷了整个早上。我往圣坛上洒了些水,并献上了紫罗兰和山茱萸。
此时,周围烟雾弥漫。这些烟雾一连持续了三天都没有消散。去年这个时候,远方升起大片烟雾,两个星期之后才消散。那次的火源是森林里的枯树,直到下起了雨,烟雾才渐渐消失不见。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烟雾是一条细细的烟柱,升腾得不高,就像一根秸秆。
烟柱出现过三次,每次都是在下午接近黄昏时分。晚上我是看不见的,到了早上它就没影儿了。但每个下午,烟柱都会准时出现,似乎离我越来越近。起初,烟柱在克雷普尔山的后面,我只能看见顶端一点点零星的痕迹。我原本以为那是一片云,但它的颜色是灰色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我拿出双筒望远镜,看到那烟柱纤细而笔直,猜测它多半是从小火堆上升起来的。
我们曾经开着卡车去过那边,那烟雾就在克雷普尔山的后面,而克雷普尔山在15英里之外,不过目测并没这么远。
到了克雷普尔山后,再走10英里就是奥格登镇,但镇子里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我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之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战争结束后,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切断了。爸爸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便叫上弟弟约瑟夫和表哥大卫,三人开着卡车一起出去了。奥格登镇就是这趟旅程的第一站,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约瑟夫和大卫兴奋不已,但爸爸的表情却非常凝重。
他们出去了很长时间,妈妈一直很担心。他们回来时,天都黑了。这之前除了屋子里的灯光,四周黑漆漆的,因为一整天都没有车从山上驶来。当两英里之外的伯登山上浮现出灯光时,我们高兴极了,感觉就像是黑暗中亮起了灯塔。
我们判断出那是家里的卡车,因为左边的车灯在颠簸的时候忽明忽暗。
汽车径直驶向了屋前,车门打开,两个男孩从车上下来,出门前的兴奋劲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爸爸看起来也非常难受,也许是因为他病了,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心情太过沉痛。
看着爸爸从车上爬下来,妈妈关切地问:“你们找到什么了吗?”
“尸体!只有尸体。大家全都死了!”爸爸回答。
“都死了?”妈妈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们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两个男孩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爸爸坐了下来。
“可怕,”他说,“真是太可怕了!我们开车转了一圈到处找人,不断地按车喇叭,还跑进教堂敲响了大钟,5英里之外都能听到动静,但我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人过来。我还进入几户人家查看,约翰家、皮特家,里面的人全死了。街道上到处都是鸟的尸体。”
这时,弟弟约瑟夫哭了起来。他只有十四岁,印象中从他八岁起,我就没见他再哭过!
五月二十一日
烟柱越来越近了,今天它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我用双筒望远镜看不到火苗,只有烟雾,它上升的速度很快,应该离火堆不远。我知道它的位置就在十字路口,在山的另一边,迪恩镇公路由东至西,正好跟我们镇的公路交叉。那条路也叫9号高速公路。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下,大概在考虑是要沿着9号高速公路走,还是翻过山峰。这个“他”只是我的想象,来者也有可能是好几个人,甚至是个女人。但我觉得应该是个男的。如果他决定沿着高速公路走,那他就远离了这里,一切就会平静如初。但是,如果他爬上山顶,那他肯定会沿着山坡来到这里,因为他会看见绿色的叶子。要知道,在山的那一边,还有伯登山的另一边,都没有叶子留下,那一带早就没有活物了。
有几件事我必须解释一下:其一是我为什么要害怕;其二是我为什么要在这本作文书上写日记。这本作文书是我在沿着公路1英里处的克莱因杂货店里拿到的。
二月份我去那里拿了这本书和几支圆珠笔。也是在那个时候,最后一个无线电台停止了播放,尽管电台声音很微弱,但那是晚间唯一能收到的频道。到现在,无线电已经停了大约三四个月,我只能说个大概时间,这也是我拿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因为我发现自己会忘记事情发生的时间,有时候连事情有没有发生过都记不清楚。另外,在书上写日记给我的感觉就像有了聊天的对象,而且,等我晚些时候再来看这些东西,就像是有人在跟我聊天一样。实际上,我写得并不多,因为没有多少事情可以记录。
我会时不时地写写天气,前提是发生了暴风雨或不同寻常的现象。我也会写写自己什么时候在菜园里种植了东西,我想这样就能提醒我新的一年到来了。但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没有动笔,因为每一天都过得跟前一天差不多,有时候我会想——写日记到底有什么用呢?反正将来也没有人会看到。但同时我又会提醒自己:未来的某个时刻,你会读到它的。我很肯定,我是全世界仅剩的人类了。
不过现在,我又有东西可写了。我之前的判断是错的,我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人类。对此,我是既兴奋又害怕。
最初,当其他人挨个死掉的时候,我讨厌孤独。那时候,在整个白天以及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公路看,希望有辆车,或者有个人,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冒出来。当我睡着时,我会梦见有人来了,开着车经过这里,却浑然不觉我的存在,我便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跑到路上寻找远去的车尾灯。几个星期过去了,电台接二连三地停掉,直到最后一个电台也消失不见,我终于意识到,没有人,也没有车会过来。一开始,我还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收音机的电池没电了,就去商店拿了新的电池——我预先在手电筒里试过,电池是好的。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是电台出了问题。
我还记得最后一个无线电台的男人说电力耗尽了,他不得不撤退了。他重复了好几次他所在位置的经纬度,不在船上,而是在陆地上,在位于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附近。他还说了一些其他我不是很喜欢听的事情。我开始陷入遐想,幻想有辆车从山上开下来,我跑到外面,车里有人下来——万一他是个疯子呢?万一他很刻薄,甚至于冷酷无情呢?又或者是个杀人犯呢?那我该怎么办?
事实上,无线电台里的男人到最后已经接近疯狂了。他很担心,他所在的地方只有几个人,食物也所剩无几。他说人们在面对死亡时也应该保持尊严,而且大家都是平等的。他在无线电台里不断恳求,我知道那里正发生着恐怖的事情。有一次,他崩溃了,在那里放声大哭。
我决定了:要是有人来,我一定要先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再现身。身处文明世界,当你周围还有其他人时,你便希望有人来。但当你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时,想法可能就截然不同了。我是逐渐认识到这一点的。世界上还有比孤身一人更可怕的事情吗?想到这里,我开始往山洞里搬运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