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闭塞的乡村,无论多么无知的孩子,只要有书,有文字,都能受益无穷。这是何等幸运的事!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那个年代的苏北农村,物质已经不是很匮乏,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挨过饿,相反,家人把我喂养成了一个胖丫头——整个童年,牵着祖父的手出门走亲戚,常能得到路人的称赞:“小丫头,真富态!”这不是我乱讲,都有照片为证的。但是,在精神方面,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在我生活的村子里,几乎找不到书读。严重的书荒蔓延了我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直到成年之后离开,情况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那时候,我能找到的读物是什么呢?量最大的,就是连环画了。巴掌大的小本子,一页页绘满图,图下配字,形制很像现在的绘本,但要简素得多。有些地方叫小人书,我们叫画书。现在,这种可爱的小书早已在市场上绝了迹。我所能记得的,只有《丁丁历险记》《三毛流浪记》《虾球传》《哪吒闹海》等几本。至今记得《丁丁历险记》中一个情节:在荒野,手无寸铁的丁丁和敌人相遇了,因为彼此距离尚远,机智的丁丁举起右手,假装成握着手枪的模样,把敌人控制住了。这个故事告诉我,善于随机应变有多重要。
我能看到的所有画书,均来自于我的堂哥们。长大成人以后,他们都不爱阅读了,但是在那时候,谜一般地,他们在一口布满毛刺的破木箱中收藏着几本画书。那口破木箱成了我最初汲取文字营养的源泉。几本画书被翻烂之后,我把目光投向所有印刷着文字的载体——日历、图画、历书等。
那时候,村子里电视机也很少。有一户人家,夫妻俩都是教师,只有一个孩子,因此经济条件比较好。他们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到晚上,半个村子的孩子都去看。为了抢占有利位置,大多数人都是提前到场,在电视剧播放之前吵吵闹闹。在那一屋子的喧闹中,我大约是最安静的一个,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家日历里的大奥秘、大世界。那本日历比任何人家的都讲究。不仅纸质好,而且内容丰富多样,每一张都在日期下面附送一些“闲篇儿”:菜谱、小幽默、还有很多名人名言。在那个大书荒的年代,你不会明白那究竟有多丰富多彩。
教师家墙上贴的一幅画,也被我阅读并记住了。似乎是从画报中撕下来的。内容是一群虎鲸围攻一头蓝鲸:蔚蓝的海面上,一头大蓝鲸被一大群虎鲸围追堵截。经过几个小时的苦撑,蓝鲸最终体力不支落败。虎鲸们一拥而上,疯狂撕咬,大吃特吃,偌大一片海域,被蓝鲸的鲜血染得通红……没人能明白那幅画给我带来多大的震撼。除了田野,我哪里见过海洋呢?
那幅画一直在我脑海中不肯褪色。许多年后,我写了一部短篇幻想小说《虎鲸家族》纪念它,还得了一个奖。“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读初中后,书荒还是没有缓解。但是机缘巧合,我曾读过一本获奖小说选,里面有古华的《爬满青藤的木屋》。另外还有一小册《红楼梦》、半本残破的《水浒传》,都是营养丰富的精神大餐,其滋味之绝美,至今未能忘怀。